楚家得了個大孫子!
一時間,村裡各戶人家送來雞蛋米麪以示感謝,而楚家,楚開翰紅光滿面,大手一揮,直接是擺上流水宴,叫鄉親父老敞開肚皮吃。
孩子十一天時,楚家蒸煮好幾鍋紅米飯分發到各戶人家,叫所有人沾沾喜氣,尤其是那些熟識的人,跟着忙碌兩天兩夜也是足夠辛苦,楚開翰暗地裡塞了兩個紅包。
一個月,孩子滿月,同樣是大擺筵席,大有普天同慶之意。
相比楚家的高調,嚴卿夫妻倆則細水長流,陪着楚雲坐滿月子,嚴卿便匆匆跑回南城,取名,上族譜,開祠堂叩謝祖宗,嚴卿一個人包辦了,並且雷厲風行,誰觸黴頭誰死。
之後匆匆回來,抱着閨女笑成一朵花。
“嚴姝姈,聰明伶俐的美人,我的姝姝當之無愧!”宛若中了毒,嚴卿喜歡抱着閨女自言自語,那雙眼睛盛滿笑意,怎麼看都看不夠。
孟氏看得歡喜,原本擔心嚴卿心有不喜,現下再不操心,很是欣慰的拍了拍楚雲的腦袋,楚雲會意,回以暖暖的笑容。
楚容不敢抱孩子,只能湊近了看,任憑她怎麼看,都不覺得頭頂沒毛、臉頰肉嘟嘟、一天到晚只知道睡覺的孩子哪裡是個美人,忍不住鄙夷道:“也不知道上輩子這孩子是不是瞎了眼,竟然找你當情人。”
啪!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孟氏不客氣的給她一巴掌,瞪眼威脅:“閉嘴。”
楚容委屈道:“我沒說錯好麼娘,我聽說女兒都是她爹上輩子的情人!”
孟氏再瞪眼。
“女兒都是她爹上輩子的情人?”嚴卿唸叨着這句話,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俯下身親了親懷中只知道睡覺流口水的閨女,輕聲道:“真是對不起,姝姝,你爹上輩子的情人絕對只有你娘一個。”
楚雲輕笑,目光溫柔如水。
孟氏眼含淚花,再一次感覺雲兒找對了人,低頭等着楚容,兇巴巴的將她拎出去,什麼女兒是爹的情人,簡直胡說八道,必須教育。
楚容一出門就跑了,直接殺到雙喜房裡,碰的將門關上,而後蹬蹬蹬跑到小牀邊,盯着同樣呼呼大睡的侄兒看,小臉睡得紅撲撲,小手捏成拳頭放在耳邊,小小的一團,簡直神奇。
“小妹,你來了,嚴卿那女兒都有名字了,你侄兒還只有小名,不如給取一個大名?”楚開翰走進來,手裡端着一眼熱騰騰的雞湯。
這種雞湯簡直就是精華的濃縮,只取雞胸肉,一隻碗裝着,一隻碗蓋着,放入燉煮雞肉的砂鍋中,一點一點慢慢熬煮,煮出純粹精華,不添加任何佐料,純真自然,湯汁清澈明亮,香氣撲鼻,叫人垂涎欲滴。
楚容嚥了咽口水,打算一會兒偷吃一碗雞湯!
“取名?大哥,我看爹已經想了好幾個,若是爺爺還不回來,名字我們爹會取,我來取名不合適。”其實楚容也偷偷想過幾個名字,不過肚子裡的墨水實在不多,寓意不懂,只挑好聽的,就不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楚開翰無奈一笑:“爺爺不會回來了,滿月都過去了,最多過年的時候回來,那時候你侄兒已經上族譜。”
至於他爹…
算了吧,還是讓爹給取名字吧。
摸了摸楚容的腦袋,楚開翰將雞湯放到一邊,扶起瞪着眼睛盯着兒子看的雙喜,柔聲道:“來,雞湯喝了,再過幾日就可以起來了,不必糾結這幾日。”
本來滿月了雙喜就忍不住想要結束坐月子,但是至少動了胎氣,楚開翰擔心對身體有害,便壓着往後拖延了十天。
就是這十天,好似要了雙喜的命一樣,除去醒了瞪着兒子看,其他時間都不帶理人的。
小妹偷偷告訴他,女人一孕傻三年,還有各種後遺症,要包容,不能生氣。
然後他的也變得耐心多了,不理人就哄着,不吃東西就哄着,發脾氣還是哄着。
雙喜眼珠子動了動,道:“我想抱孩子。”
楚容昂首看去,忍不住輕笑,這位大嫂可謂是大開大合的伶俐人,用現代化的話叫女漢子,第一次抱孩子太過僵硬,竟是叫孩子哭了出來,從此只敢看不敢抱,喂孩子都是僵硬的不行,沒想到過去一個月,終於按捺不住了。
楚開翰點頭,道:“把雞湯喝光,吃飽肚子纔有力氣抱孩子。”
雙喜一瞬間恢復生氣,捧着雞湯,小口小口的喝着,直到見底,楚開翰又給她一碗鴨肉,看着她吃掉,這才收拾碗筷,親自抱起孩子教她怎麼抱。
楚容一旁看着,突然生出一種老了的感覺。
這時,楚長河興致勃勃的出現在門口,礙於男女之別而沒有進門,放低聲音道:“二郎,你過來看,我給孫子取幾個名字,你幫我挑一挑!”
楚開翰笑道:“爹取得名字都好。”
楚長河糾結了:“思源,光宗,耀祖,明義,明信,明禮,明德,明誠,我覺得都不錯,你覺得呢?”
很明顯,楚長歌已經連後面的孫子都取好了,明字輩。
楚容忍不住道:“爹啊,你不覺得這名字跟寺廟裡的和尚差不多麼?還仁義禮智信?光宗耀祖就不要了,飲水思源但是可以,不過太普通了!”
楚長河猶豫了下,終歸全部放棄,他的孫子怎麼能取個和尚的名字?瞪了楚容一眼,楚長呵如來時一樣匆匆離去。
不行,再研究兩個名字!
楚容癟嘴,自從家裡多了兩個孩子,不止她娘對她挑來挑去,他爹也學會瞪她了,哎,也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瞎了眼,竟然找這麼一個情人!
楚開翰道:“小妹,你心中可有選擇?”
楚容道:“直接叫楚辭好了。”
多好聽!
最終,楚長河用他根本沒有的墨水還是取不出名字來,楚開翰直接用了楚辭二字,幾天之後帶着雙喜和楚辭拜訪村長,載入族譜。
香山村,新進門的女人是無法記入族譜的,只有生下孩子,纔可以跟着孩子一起載入族譜,此爲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由始至終,楚老爺子和劉氏都沒有出現,叫村裡人很是一番閒話。
家裡多了兩個孩子,楚家熱鬧多了,孩子哭聲日夜都聽得到,一開始會因爲擔心而急匆匆跑去看,到後來淡定如常,哭得撕心裂肺也沒關係,反而對身體好,不過,適可而止。
七月的太陽好似火爐,熱得人恨不得直接長在水裡。
楚容抱着冰茶,看着段白黎認真寫着什麼,這個人依舊風度翩翩,炎熱之夏半點汗水也沒有,反觀自己,汗水打溼後背,慘不忍睹。
段白黎說心靜自然涼,楚容說那都是騙人的。
七月末,八月初,段白黎更忙了,一隻只信鴿進進出出,主僕三人根本沒有休息的時候。
楚容看在眼裡,卻沒有問出口,但她大概知道,廝殺的戰場更加慘烈,三國結成聯盟,大成孤軍奮戰。
“啊黎,你這個…”楚容有些驚訝的盯着一張一字條上熟悉的字母。
字母她只告訴過小哥哥,而小哥哥很少和段白黎打交道,爲什麼段白黎卻知道字母的存在,並且用於加密信息。
段白黎面不改色道:“我看過《楚氏字典》。”
楚容臉紅了紅,輕咳一聲,有些心虛道:“你如何看的?這東西只有一本,被小哥哥好生收着…還是啊黎偷看的?”
段白黎笑而不語,埋頭奮筆疾書。
八月中,邊關戰況流入民間,百姓譁然一片。
時隔一年,岐轄關再次失守,太子殿下重傷,一條胳膊截斷,從此無緣皇位,儲君之位遲早退位讓賢,身心俱損,太子殿下直接被護送回京。
這時候,楚容才明白當初聽到郡守對楚長海說的提及設立太子的意思。
內憂外患,大成危矣。
然,她只是小老百姓,不在乎天下誰做主。
“五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小花兒一臉恐懼,雙手沾滿鮮血,直接跪倒在楚容面前。
楚容側開身軀,避開如此大禮,道:“怎麼回事?”
“四叔想要殺我們,我娘爲了保護我,被砍傷手臂,腹腔也中了一刀,我害怕…”到底是不滿十歲的孩子,全新心的依靠只有陳氏,親眼看到陳氏身受重傷,自然恐慌非常。
本來想找二堂哥求救的,卻沒想到二堂哥已經出門,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五姐姐。
楚容拉起她,率先走在前頭:“快點跟上。”
小花兒急忙小跑着追上去。
此時的陳氏可謂是悽慘極了,腹腔插着一柄長刀,鮮血淋漓染紅了身下的土地,手臂上傷口翻卷,猩紅的傷痕觸目驚心,鮮血汩汩而流,任憑她如何用力捂住,血都是止不住的流。
小花兒眼淚嘩啦,直勾勾盯着楚容,滿心的希望全都交給她。
而楚容也沒叫她失望,粗淺止血,而後請來六爺爺包紮傷口,六爺爺人老成精,明知道這傷口非同尋常,卻沒有說出口,他也有顧慮,他也有家人,留下幾服藥,六爺爺便不打算招惹這趟麻煩。
楚容也不強求,鄭重道謝之後便自己動手,一天一次換藥,直到陳氏傷勢穩定,不再反反覆覆發熱。
“小花兒,帶着你娘離開這裡,從此用你的肩膀扛起一個家,你敢不敢?”楚鳶的存在是個秘密,大房和楚長海是一條船的人,不擔心他們泄密,但是三房就不一樣了,他們知道楚鳶的底細,因此,楚長海瘋狂的選擇殺人滅口。
小花兒白着臉思慮良多,終究是點了點頭:“五姐姐,我敢,我會照顧我娘。”
楚容滿意了,小花兒年紀不大,心眼不少,也許見多了爹孃對其他人的冷漠,也知道人情世故,很清楚沒有人願意幫他們,想要活着,只能自己站起來!
八月末,香山村再次出現毒蛇傷人事件,這一次,直接死了人,而這個人依舊是楚家的人,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陳氏經歷喪子喪夫喪女,終於是扛不住瘋了,不過幾日,便被發現掉入水潭之中,死不瞑目。
所有人唏噓楚家幾次三番的禍事,暗暗保持距離,與此同時,一輛馬車飛奔離開三裡鎮,在無人知道的時候,遠走他鄉。
九月,馬車停下,一道本不該存在的聲音,喚醒馬車中忐忑不安的兩個人:“娘,小妹。”
“兒、兒子?”
“哥哥!?”
本該葬身火海的楚開明,一臉陽光明媚,他的身邊,一個年輕婦人,懷裡抱着孩子,身邊也跟着孩子:“是我,娘,這是我媳婦兒,這是你兩個孫子。”
年輕婦人溫柔的點頭,走上前,將懷裡還在襁褓的孩子抱給陳氏看。
向來冷漠、覺得關起門過自己日子就可以的陳氏潸然淚下,看着沉睡的孫子,腦海中回憶過去了三十幾年。
……
“三叔家的人其實還好,冷漠歸冷漠,但是他們不會背後傷人,看在同親血緣上,就讓他們改頭換面,重新開始吧。”楚容將人送走之後,楚開翰才知道楚容背後做的一切,欣慰的同時,還有濃濃的驕傲。
這就是他的小妹,嫉惡如仇,卻也顧及親情。
“啊!大哥!你兒子尿了我一身,快點抱走!”楚容瞪着眼睛,胸前衣服上滿是水漬,若不是她躲得快,那些童子尿直接入口了!
小破孩子!
躺在她腿上的孩子咯咯直笑,圓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此時已經知道認人,好似在嘲笑小姑姑太過愚蠢。
楚開翰忍不住笑出聲,聲音越來越響亮,很快感染匆匆而來的一家人,衆人齊齊發笑。
臉色一點點變成青色的楚容:“……”
九月,京城科舉如期舉行,意料之中,楚長海錯過了,因爲楚開墨一系列打擊報復,楚長海焦頭爛額的同時還躺在牀上病倒了,拖着病體處理正事,卻因爲楚開墨惡劣的破壞力而鬱結在心,生生錯過九月科舉。
“對不起,十皇子殿下,卑職重病在身,無法遠行。”
一句話,楚長海幾個月的精心討好,變成了泡影,十皇子不再搭理他,送過去的孝敬直接被退回來,儒雅公子變成陰鬱男子,行事手段偏向暴戾與殘忍。
對此,楚老爺子脊背更彎了,頭上已經找不到一根黑髮,劉氏也變得沉默。
這時候,楚開墨才收拾行囊,急匆匆往家跑,沿路收集各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十月,三國聯盟第一次出戰,繼岐轄關失守之後,包括素有糧倉之城的硫巖城在內的三座城池接連失守,士卒軍將死傷無數,軍心動盪。
天下紛爭拉開序幕。
老百姓惶恐不安,第二次徵兵在所難逃!
一連幾天,楚容發覺段白黎魂不守舍,盯着一張羊皮地圖能坐上一整天,錢老和尚華多次被冷言驅趕,主僕三人出現摩擦。
楚容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終於在某一天假裝輕鬆問道:“啊黎要離開了麼?”
此話一落,楚容看到段白黎猛然站起來,眼眸深深,好似萬千情緒醞釀難以發泄,烏雲滾滾翻騰。
“你在糾結什麼?啊黎本就不屬於這裡,不是麼?”楚容笑着說道。
然後,這個向來不會說情話,不會過分違背聖賢禮教的男子突然抱住她,啞着聲音道:“若是我離開,容容會等我麼?”
果然如此,這個人的確不屬於香山村,也不屬於她,早晚有一天會離開的不是麼?
儘管如此,楚容還是覺得難受,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心口,挪也挪不開,反而越來越沉,沉重得她幾乎承受不起。
深呼吸一口氣,楚容道:“啊黎做主便是,我只是個小農女。”
恍惚之間,楚容想起段白黎曾經給她的大把田契,因爲拿人手短,楚容並沒有全數收入囊中,而是與段白黎對半分。
忍不住想笑,也許那時候的啊黎就想到今日。
兩年多的戰爭消耗,大成已然出現國庫空虛之相,否則也不會徵收稅收!
※※晴空澄碧如洗,萬里無雲,如同一塊純淨美玉,清風徐徐,揚起路邊柳絮紛飛,點落湖面,蕩起圈圈漣漪,紅色鯉魚嬉戲玩耍,如夢如幻,美不勝收。
開元寺位於天齊京都南面,橫嵌半山腰,香火旺盛,人潮涌動,長長梯道蜿蜒盤曲,香客未表誠心,棄了馬車轎子,一步一步攀登而上,正正好九百九十九步臺階。
寺後有一座桃花林,到了每年桃花盛開的季節,花雨炫彩奪目,吸引無數年輕香客前來賞花賞景,桃林中一架姻緣橋,也稱鵲橋,兩端雕刻形態各異的喜鵲,寓意美好,祈求姻緣的香客必然走上一遭,橋口一塊姻緣石,據說天作之合的男女摸上一摸,能在堅硬如鐵的姻緣石上輕輕鬆鬆留下手印。
此時節正是桃花爛漫的好時候,京中被要求守在閨房的美麗少女們梳妝打扮,戴上遮臉的面紗,相邀共賞美景,求一求姻緣,拜一拜慈佛。
京中戶部尚書家的四個女孩均已到了成親年紀,老夫人見孫女們個個面嫩如花,心裡歡喜,便帶了一家女眷,浩浩蕩蕩前往開元寺,爲每個孫女求姻緣,也爲家中男人求一求朝事順心。
牆壁上掛着一個大大的禪字,簡單桌椅,鎏金野獸香爐檀香瀰漫,一位四十來歲的婦女靜坐在蒲團上,左手規律滾動佛珠,右手輕輕敲打木魚,嘴裡輕聲唸經。
“老夫人,大小姐帶了三位小姐前去桃花林,請您不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