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師爺,宮裡來人了,說是請祖師爺入宮一趟,似是皇帝陛下有事相商。”一門之隔,年輕沙彌合掌恭敬而立。
天參寺,幾百年前國師親自命名,而現在,楚開霖楚家之後,發號便是天參。
幾百年過去,哪怕國師已經變成一捧黃土,天參寺傳承下來的沙彌和尚依舊牢牢供奉着國師,只不過從畫像、尊像變成了真人。
他們無條件服從國師,聽從天參。
哪怕天參寺好多僧侶的年紀實際上比楚開霖大了好幾倍,對楚開霖的身份卻是沒有半點質疑。
祖師爺之稱,整個天參寺的祖師爺。
國師收斂淺笑,身上淡淡溫和之氣煙消雲散,好看的眼眸染了絲絲迫人光芒,是冷漠,是疏離,還有幾分微不可查的狷狂和邪肆。
誰說佛定然慈悲?
國師緩步走出禪房,陽光打在身上,眉目如畫,光芒璀璨,平靜看着屋外整齊有序的僧侶們,他們當中好幾個眉須盡白,周身悲憫之氣讓人動容。不過這不包括國師,他眼眸不動分毫,道不盡的清淨,僧袍無風輕動,只是雙手合十微微點頭,便算是見了禮,邁開步伐,錯步而去。
“阿彌陀佛。”衆和尚低下頭,齊齊道了一句禪語。
花不解語花頷首,佛渡我心佛空嘆。
佛說,諸苦以愛爲本。得愛則喜,犯愛則怒,失愛則悲,傷愛則恨。愛盡苦滅,得安樂處。
一念佛,一念魔,佛是修心,魔,也是修心。
熱風撩起僧袍,擦過腳邊禾草,晨起露珠被帶走,點滴痕跡不留下,步伐沉穩,所過之處,半個腳印也沒有。
如同他的人,抓不住影子,留不住痕跡。
“師傅,爲何祖師爺眼裡沒有慈悲?”
“因爲祖師爺的慈悲放在心裡,佛在我心。”
遠處的國師聽到這兩句對話,嘴角牽起涼薄淺笑,眨眼間消失在衆和尚視野中。
皇宮很熱鬧,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自太后娘娘仙逝,承德帝拋卻政務,一心披麻戴孝,羣臣再覺得不妥當,也不敢逼迫承德帝不孝。
再之後太后娘娘葬入皇陵,承德帝病重不起,前朝後宮掀起層層風浪,皇子王爺你殺我躲,殘臂太子隱隱扛不住局勢。
這才求到承德帝病牀前:“父皇說過,非得是皇子,也可以是皇孫,今日皇長孫也來拜見父皇,爲父皇侍疾。”
“雲王不守君臣之道,父皇尚在,竟是公然干預朝政,兒臣雖是太子,卻是廢物一個,皇長孫還請父皇指點三分,以免被雲王等叔伯欺負了去。”
“朝堂上,左相提了廢太子之言,東宮劣勢,父皇,您的皇長孫是衆皇兄皇弟的攔路石。”
皇長孫,皇長孫,句句不離,表面上一腔拳拳愛子之心,請父皇照顧,卻是將皇長孫安置在面前當盾牌,引得皇子王爺暗殺、陷害接二連三。
承德帝閉起眼睛,形容槁枯,具是疲憊。
“國師來了。”承德帝勉強坐了起來,瘦弱的身軀已經撐不起天底下最隆重珍貴的華服。
國師淡然處之,竟是席地而坐,就地念起佛經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經》,也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承德帝暗暗一嘆,自國師歸來,總是進宮伴駕,文武百官都覺得自己近來有失君風,聽一聽國師傳教也好靜靜心思。卻不知道這國師難纏得很,第一件事就是…逼死太后,而且是借他的手,偏偏他無法還手,所有悲痛苦澀自己吞嚥。再來就是念經,各種經文,最常唸的不是此時的心經,而是往生咒。
超度死者的往生咒!
國師什麼意思?
盼着他死呢!
耐着性子,等待國師唸經完畢,身上光芒散盡,承德帝才道:“朝堂風雨飄搖,邊城戰事未除,國師,你覺得朕該如何?”
太子,那是他從小看着長大、親自帶大的儲君,越是艱難險阻之時,才發現帝王之相尤爲明顯,冷靜、冷漠,進退有道,也極其殘忍。
自古帝王無情,太子他心硬,夠無情,唯一的遺憾就是殘臂。
國師淡淡的看着他,波瀾不驚,轉了轉手中佛珠,熟悉的完全可以倒背如流的往生咒再次自耳邊響起。
承德帝臉色瞬間就黑了,乾瘦的手臂劇烈顫抖。
國師果然巴不得他去死!
聽着經文,承德帝冷靜下來,皺着眉頭開始想他死後的事,扶太子上位,以太子隱忍而殘忍的手段,掌控朝堂並不困難,邊關糾結多時,這時候改朝換代並不是好事,而且那天才軍師段白黎太過年輕也太過出彩,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扛下?
那人可是膽大到扶持九朝部落九朝王自立爲王,大膽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手握兵權,同九朝部落聯盟,打敗天齊榮順不在話下,就擔心奮起吃下整個大成。
當政多年,權勢在握的滋味他最是清楚。
再有就是巴不得他立刻去死的國師,因爲他對國師未出家之前的家人幾次三番出手,所以落得這般敢怒不敢言的下場,太子登基爲帝之後,國師如何?
頭疼得厲害,承德帝在國師的唸叨之下其實已經看淡生死,尤其是唯一在乎的母后也逝去,活着反而累得慌。但他操心大成,尤其擔心太過出色的天才軍師。
“皇上,外面幾位大臣聯袂而來,說是有要事同皇上商量。”尖銳又帶着刻意的壓制,門外等候吩咐的小太監小心翼翼的開口。
承德帝看一眼兀自唸經的國師,假裝沒有聽到經文,道:“那幾個老不死的定然又來說廢太子之事,也不知道太子究竟在想什麼,一退再退,窩囊得差點將朕騙了去。”
知子莫若父,太子可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什麼德行他還不清楚?
國師沒有聽到,繼續唸經,嗯,往生咒。
“不過太子仗着朕對他的寵愛,毫不擔心朕突然反口,國師,你說說,這不孝子當日敢弒父,若是朕反口他會不會再來一次?”承德帝說道。
國師眼皮都沒動一下。
門外的小太監問了話就閉了嘴,豎着耳朵努力聽裡面之人的話,只不過除了嫋嫋梵音之外,什麼都沒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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