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面色突然萎靡了下來,揉着眉心,下意識端了一碗熱湯喝,卻被燙了個正着。
“怎麼這麼不小心?”楚雲責怪了她一聲,手中取出帕子輕輕擦去楚容嘴角的湯汁,發現她臉色白的不正常,輕聲問道:“怎麼了?湯不好喝麼?”
都快吃完了,這時候嫌棄不好喝,似乎…來不及了。
楚容擺手,道:“姐,沒事,我就是喝得太急了。”
楚雲點點頭,沒再多說,只是分了一絲注意力在她身上。
楚容猶豫了下,道:“爹,你這兩日打算去哪裡?”
楚長河盯着楚容看了半天,然後咧嘴笑了出來,道:“嘿,你知道麼?我家五丫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大,但是她卻有知道飛天遁地的師傅,飛天遁地,就是那種高來高去,能瞬間取人性命的武林高手…”
楚容繃着小臉:“……”
楚開翰笑了:“就知道我們爹啊,不會喝還喜歡喝,娘,給爹弄點醒酒茶,免得大半夜折騰你。”
孟氏點頭,看了一下托腮傻笑的楚長河,無奈輕笑。
一頓飯,以心事重重結束。
一連幾日,楚容就像小尾巴一樣跟着楚長河,除了去茅廁,幾乎寸步不離,很快叫人發現了不同尋常。
孟氏道:“五丫這是怎麼了?突然這麼黏你爹?有什麼需要幫助直接開口,你爹最是疼你,害怕說出來不同意麼?”
楚容搖頭:“娘你忙你的,我就是想和我爹待會。”
孟氏點了點頭,繼續手中未完成的繡作。
楚開霖看着盯着自家老爹不錯眼的楚容,慢騰騰走了過去,將她帶到無人的牆角,道:“說吧,所爲何事?你太懶,無事斷然不會這般小心翼翼,小妹,可是有事要發生?”
楚容抓了抓腦袋,預見這種事虛無縹緲,也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並不打算叫任何人知道,勉強笑了笑,道:“小哥哥不要胡思亂想,我真的只是想和爹玩…話說,小哥哥,大夫怎麼說?”
楚開霖斜眼,一臉的不相信,而後,也不回答楚容的話,如來時一樣慢騰騰的走了回去,手中捧起厚厚的‘楚氏字典’,專心研讀起來。
楚容:“……”
“五丫過來。”楚長河疼愛閨女,這些天小尾巴甩也甩不掉,不免覺得可樂,這會招手,打算直接帶她去。
楚容嗖的一聲,立刻忘了小哥哥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的小心思,幾乎化成一陣風,朝着楚長河颳了過去。
楚長河忙伸手扶住她:“怎麼長大了還冒冒失失?慢着點,慢着點!”
楚容嘿嘿笑。
楚長河無奈,揉了揉她的頭髮,道:“既然你愛跟路,那爹就帶你去吧。”
楚容眼皮子跳了跳,暗道終於來了,忙追問道:“爹想去哪裡?”
楚長河道:“前兩天得到一個消息,有個大戶人家嫁閨女,想要打兩口質地細膩的大箱子,我就想着上山去找兩根好的木頭,做成了箱子,興許被人家看上了呢?”
楚容忙道:“爹啊,山上那麼多大野獸,去年不是還有人被野狼咬傷了,差點就回不來了,你就不要去了好不好?”
可能底子比較紮實的因故,楚長河的身體要比弱弱的楚開霖好得多。
加上這些年精心調養,幾乎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但終究身體不是很好。
楚長河笑着搖頭:“五丫不要擔心,爹不會到深山去,就在外面這一圈,而且,你葉叔叔也會去,真的碰上野獸,射殺了還能添一道菜呢。”
葉叔叔…
楚容眼巴巴看着楚長河,眼底深處出現了懷疑之色,葉叔叔的確很厲害,保護自家老爹完全沒有問題,所以,死劫不是應在這一次?
抓了抓頭髮,有些暴躁。
這時候,葉燃城敲響了楚家的門。
“抱歉,叔,我爹他昨夜酒喝多了,這會兒躺牀上人事不省,叫我來告訴你一聲巨響,就不上山了,叔看過兩天行麼?”十六七歲的葉燃城可比楚開翰強壯得多,人高馬大,一雙眼睛銳利如刀,叫人看了心驚膽戰。
因此,除了楚家二房幾個孩子,根本沒有人敢和他說話。
“這樣…那你好好照顧你爹,上山的事就不去了。”楚長河說着話,突然扭頭喊了一聲:“孩子他娘,去廚房弄點醒酒的茶包叫燃城帶回去!”
孟氏應了一聲,很快提了一個籃子出來,塞到葉燃城手中,道:“裡面的茶包你燒點熱水沖泡,你爹喝醉了酒,之後幾天沒得做飯,餓了你拿點小東西吃,正餐時候到嬸家裡來,記住了麼?”
葉燃城那張冷硬的臉瞬間帶了紅色,不好意思道:“那就麻煩嬸了。”
孟氏搖頭:“燃城不用客氣。”
楚容送葉燃城回的家,其實是楚家兩口子有心將楚容與葉燃城撮合,這孩子從小看着長大,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自家閨女在村子裡的名聲不太好。
楚開霖自覺隨行,他眼中的小妹,那是天下最好的小妹,可不許有人說三道四的。
“燃城,把你家那弓箭借我用一下。”楚容沉默了一路,終於在葉家門口說出了口。
“弓箭?你要上山麼?”葉燃城扭頭,居高臨下看着還不到她胸口的楚容,果然是小不點!
楚容點頭:“我想打一隻野雞熬湯喝。”
葉燃城呵呵兩聲,一臉‘編,繼續編’的表情,卻是看了楚開霖一眼,道:“等着,我給你拿。”
楚開霖身子站的挺直,眸光盈盈如水,衣袍隨風而動,竟有幾分佛家的寶相莊嚴,輕聲道:“小妹,我們是一家人。”
楚容扭頭,彷彿看到他頭頂上一道金光一般,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楚開霖,脫口而出:“小哥哥不要出家。”
和嚴卿一樣,小哥哥給她的感覺太過飄渺,透徹,以及乾淨,彷彿不染纖塵,就像一個佛堂久坐下的佛子,全身聖潔不可污染,隨時立地成佛。
楚開霖愣了下,隨即勾出了淺淺笑容:“紅塵繁華滾滾,之於我不可抗拒,怎會放下一切,皈依佛門?”
楚容放心了,手上卻是緊了三分,楚開霖眸光一動,低着頭看楚容的側臉,這張小臉微微發白,神色莫名。
帶着弓箭回家,楚容放倒了楚長河,而後朝着香山忐忑而去。
沒找到那死劫的來龍去脈,一顆心七上八下,睡覺都不安穩,因此,楚容還是決定上山一趟,解決這個隱患再說。
走得着急,並沒有看到窗臺上,楚開霖默默凝視她離去的背影。
少年不過十來歲,此時的目光裡滿是幽深。
香山一如既往的草木繁盛,陽光投射下斑駁陰影,隨着樹葉的晃動而動,給這座大山加了一種陰森之感。
楚容漫無目的的穿梭在林子之中。
因爲不知道死劫究竟應在何處,便是不知目的地的到處亂走。
撲掕着翅膀的野雞從身邊飛竄過去,楚容目不斜視,心中卻知道這樣滿山走不是辦法。
猶豫了下,再一次動用了力量,這纔看清楚一瀑布之下殷紅的血水。
臉色白了三分,楚容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旁人看不到的景色,這才調轉了腳步,朝着所看到的那瀑布而去。
香山好山好水好人家,孕育了各種各樣的植物和動物,也孕育了比外界更加鮮美的稻穀,與香山山上這淳厚的水流離不開關係。
一條瀑布自高處傾斜而下,在巨大的石頭上砸出水霧來,氤氳了這片天地,徒然給人一種飄渺欲仙之感。
楚容拿着弓箭,警惕四周,注視着這氣勢恢宏的瀑布好半天。
終於,她看到了水中一抹被染紅的白色。
猶豫了下,楚容趟着水走近,手中的弓箭已經被匕首取代。
一具泡爛的屍體進入了她的視線之中。
楚容頭皮繃得緊緊的,這具屍體完全是漂浮起來的,因爲泡的時間有些久,脖子上清晰可以看到腫脹得發青的肌膚,簡直不要太嚇人。
“一個死人而已,怎麼會有什麼死劫?”楚容兀自嘀咕一句,而後轉身準備走人。
譁——!
水花四濺。
一條腿突然被什麼東西纏繞住,陣陣冰冷往骨頭縫隙裡鑽。
楚容僵硬了身軀:“……”
“救、救我…”微不可聞的聲音淹沒在流水聲之中。
楚容猛然擡腳一踹,卻是驚愕的發現,無法踢開抓着她腿的東西!
扭頭,匕首狠狠劃了下去,卻在即將沒入肉體之前生生頓住了,因爲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瞳。
然而,這份熟悉根本被這人一臉不正常的青紫色嚇沒了。
臥槽!
這人不會是詐屍了吧?
都一臉死灰了,還能睜開眼睛?
“救我…救我…”
然而,腿上清晰的力氣,這人眼中撲不滅的求生欲終望,究將楚容清楚的知道,不是死人,而是一個大活人。
“你、你放開手,我救你。”楚容咬了咬牙,扯不回自己的腿,也下不去手殺一個陌生人,便想着哄他放手,而後…桃之夭夭,管他去死!
似乎知道楚容心中所想,這人就是不放手,用他那雙眼睛直勾勾盯着楚容看,口中來來去去只有破碎的兩個字:“救我…”
深吸了一口氣,楚容認命了,將匕首收起來,彎下腰,打算將人拖上岸。
誰知…
撲通一聲,楚容用力拖拽着這人,卻是一起跌入水中,冰冷的水灌入口鼻,饒是自覺脾氣很好的楚容,這下子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了:“臥槽!你這人是沒吃飯麼,這麼輕,害得姐姐用那麼大的力氣!”
原來,用力過猛,剎不住車,摔跤了。
那人卻是成八爪魚狀,死死纏住了楚容,而後閉起了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咳、咳咳…”大口冰冷瀑布水灌了進去,卻因爲身上突然的束縛而無法動彈,差點沉到水底了。
掙扎了好幾下,楚容才一身狼狽的拖着身上的八爪魚上了岸,差點沒斷氣了,這會兒張嘴大口大口貪婪的呼吸着。
一張發青的臉這才漸漸恢復。
有了些許力氣,楚容果斷將身上的人撕開,道:“好了,我已經救你上來了,那麼我就離開了。”
這人一動不動,身上泡的發脹,清楚的看到好幾塊裸露在外的肌膚出現了腐爛的痕跡。
楚容皺了皺眉,撥開這人一頭濃密長髮,露出一張看不清原來模樣的臉。
一個男人。
只是…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楚容嘀咕了一聲,指尖擦過男人的眉骨,卻始終想不起來。
因着這份熟悉,楚容將人事不省的男人背到山上一處獵戶落腳暫歇之處,生了火,粗魯非常的扯去溼噠噠的衣裳,任他就這麼裸着,將衣裳掛在火堆旁烤着。
沒過一會兒,這人發燒了。
楚容咒罵不休:“好歹等我走了你再發燒好麼!”
看不到,自然不會心有愧色,覺得見死不救,那麼這人是死是活管她什麼事?
咬着牙,楚容採了一些她認識草藥,熬成湯汁,不由分說的灌了下去,而後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一件帶着不知道是什麼氣味的舊衣,披在男人身上。
直到那染了血的衣服乾透了,楚容將扔了那散發着怪味的舊衣,嘆了一聲:“你怎麼就這麼可憐?吶,長得高高壯壯的,卻沒有二兩重,衣裳看起來質地不錯,卻薄薄的不如不穿…罷了,看在似曾相識的份上,我就救你這一回吧。”
……
段白黎醒來的時候,天色完全黑了。
動了下身軀,感覺到四周傳遞過來的溫度,不由得僵硬了身軀,下一刻,白白的耳朵出現在視野當中。
段白黎:“……”
一覺醒來,發現睡了好幾窩兔子還怎麼辦?
閉了眼,段白黎將凌亂的記憶理了理,好半天才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破了洞的屋頂看,一顆明亮的星星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小丫頭長大了…”
良久,一聲輕嘆,原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任何接觸,卻不想,救他一命的會是這個丫頭。
第一眼,他就認出了手握匕首滿臉警惕的小丫頭是幼年時被拐的孩子,那時候他救了她,這時候,她救了他,似乎是扯平了啊。
身上大大小小的兔子被束縛住四條腿,只能偶爾蹬他一下,很疼,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
他還活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