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急忙忙衝進瑞安將軍的書房,張口就道:“將軍,三裡鎮香山村楚家人進京了,並且直接找到了少爺,此時正和少爺呆在一起。”
瑞安將軍正翻閱一本兵書,聽到小廝的話,臉色拉了下來,甩下手裡的兵書,大步走出門。
小廝連忙跟上。
另一邊,段文華帶着楚容來到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下去,命人遠離院子六尺,而後親自準備了茶點,送到楚容的手邊,冷着臉道:“你不好好呆在三裡鎮,跑來京城這裡幹什麼?”
楚容歪了歪頭,神色輕快:“我都說了路過京城,想到你在京城將軍府,便登門一看,你不會忘了當年說過要帶我一起玩的,而我現在來了,你不應該好好招待我麼?怎麼張口就是驅趕我,是幾個意思?難不成時間真的將我們的情分抹殺了麼?你可別忘了,當初還是我救了你一命呢,望月!”
段文華額頭跳起青筋,伸手摁了摁,卻沒有摁下去反而又出現了幾條,忍不住攥緊拳頭,冷聲道:“救命之恩,我記得當時我大哥已經替我還過了,你現在說這個有意思麼?”
“對,你大哥替你還了,嗯,時間太久我倒是忘了,對了,你大哥呢,好歹當年有過一面之緣,也曾救我於水火之中,我也該當面跟他道謝。”楚容不猶豫的哪壺不開提哪壺,而後靜靜的看着段文華,眼睜睜看着他的臉色由黑沉變成了暗紫,拳頭攥的死緊,骨頭咔咔作響,就好像要捏碎了一般。
不過兩個呼吸,望月猛然站起來,身後的椅子應聲而倒,砰的一聲巨響。
楚容眸光閃了閃,靜靜地看着他,沉默不語。
段文華卻是兇狠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否則休怪我不顧往日的情分,將你趕出將軍府。”
隨即狠狠瞪着她:“你在裝模作樣是麼?別以爲你和我大哥之間的事我一點不知道。”
楚容好整以暇道:“哦,知道你知道什麼?我和你大哥之間又有什麼事?”
段文華深呼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楚容!”
你楚容點了點頭,平靜道:“我在,你說。”
段文華恨不得動手掐死她,然而卻始終沒有做什麼,彎腰扶起地上的椅子,重新坐下,大口灌了一杯冷茶,道:“你還想幹什麼?難不成是來尋找我大哥的麼?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大哥根本沒有回到京城,此時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楚容搖頭:“不是來找他的,我是來找你的。”
段文華擡頭看着她,哪能等青青不急不緩的模樣,竟然看到幾分大哥的影子,然而,挖掘機多,那時候三歲多的楚容就是這個性子。
掃去腦海中的影子,段文華道:“找我何事,直接說便是。”
楚容喝了一口茶,道:“能告訴我,你爲什麼對我一家人趕盡殺絕?只是因爲你大哥麼?”
果然…
段文華定定的看着她,那雙眼睛清冷無波,如同幼時所見那般清澈,黑白分明,近十年的風霜雨露,絲毫沒有在她身上顯露半分滄桑,不需要操心,不需要煩惱,所以她依舊純真無邪。
整合了一下措辭,段文華開口道:“想聽一聽我的故事麼?”
不想聽,我只想知道你爲什麼對昔日故友趕盡殺絕?
楚容繃着小臉,點頭道:“嗯,你說,我聽着。”
段文華吐了一口濁氣,放下茶杯,攥緊拳頭,放在桌上,然後彷彿陷入回憶一般:“我大哥名叫段白黎,字景宏,幼年時風華無雙、冠絕天下,皇上曾經親自誇贊過他,並且動筆,爲他賜下小字景宏,多少官家夫人盯着他,哪怕他只是將軍府的庶子。”
楚容微微挑眉,腦子裡下意識浮現一幕殺人不見血的嫡庶爭鬥,然後嫡母容不得出色的庶子出風頭壓過嫡子之後的各種陰謀算計。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大哥突然跌落神壇…”
那一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段文華他也說不清楚,只是彷彿一夜之間,大哥不再嶄露頭角,甚至傳出廢物之名,很快覆蓋了曾經的天才風頭。
再後來大哥偏安一隅,什麼都不爭,什麼都不搶,一天到晚、從月初到月頭,除了他經常踏入大哥的院子之外,再沒有人踏入,而大哥也輕易不會走出那座院子。
完全沉寂,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樣。
京城之外,大哥的美名也漸漸消散,所有人只記得他廢物的一面,曾經的天才成廢物,所有人只是惋惜了一歲之後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但是段文華清楚的發現,大哥身邊的貼身小廝明裡暗裡的防着他,這是什麼緣故?到文華查過,但是始終沒有任何頭緒,漸漸地也就放下了,不再搭理。
再後來,大哥身邊的小廝對他敵意消失了,而他也覺得他和大哥的感情回到了從前。
這種認知一直到他被人拐走,大哥不遠萬里殺到三裡鎮,將他解救出來得到了認證。
若是大哥已經不將他放在心上、不將他當成小弟看待,怎麼會爬山涉水尋找他?
這樣兩人的感情回到從前,無話不談,無話不說。
然而,七八年過去,他卻親手將他他哥打入死地!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放不下,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想到我母親那死不瞑目的樣子,我不是大哥,我母親又如何會英年早逝?還曾經說過,要爲我相看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替我將她迎娶進門,然後爲我養兒育女,爲我看守後院。”宛若陷入沉重的悲痛,無法自拔,段文華不由自主的眼淚崩潰,淚如雨下。
“但是我的母親啊,一生與人爲善、真誠待人,對待庶子庶女也是一片寬容和善,吃飯穿衣從來不曾短缺,但是我大哥爲何要對她下手,奪取她的命?”段文華雙目赤紅,喘着粗氣道:“殺了我母親,你那麼怎能不恨?”
楚容皺眉,看了一眼已經完全失控的段文華,默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而後道:“你大哥殺了你母親,是你親眼所見,還是旁人告知?”
段文華擡手拍開頂上作惡的小手,然後恨恨的說道:“不是我親眼所見,卻是我父親親口告訴我的,我父親絕對不會欺騙於我,在母親身邊的嬤嬤也是這麼說的。”
楚容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摸着手背上的紅痕,道:“望月,你問過你大哥了麼?他承認是他所爲了麼?那麼多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大哥爲人如何你應當知曉纔是。”
段文華沉默,眼簾低垂,清瘦的身軀微微顫抖着。從龍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見他眼眶蓄滿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落,可見此時的段文華十分的悲傷難過,周身充滿孤寂的氣息。
嘆了一口氣,楚容站起來:“我想你應當知道我與你大哥之間的關係,我也想知道你爲何對她下手諾,你說因爲他殺掉你的母親,大可徹查清楚,然後有仇報仇,有冤抱怨。再有就是怨有頭,債有主,我家人是無辜的,夫債妻償,你牽連我無關緊要,但是你牽連我的家人…”你可知道,縱然往日情分所在,我依舊會朝你動手報仇雪恨。
段文華捂着臉,任由淚水打溼雙手:“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只要想到他動手殺了我的母親,並且逍遙法外,我就忍不住出聲,忍不住遷怒。”
“所以你就忘了,我們之間曾經出生入死過麼?望月,哪怕看在我曾經救過你的面子上,也不應該對我的家人動手。”楚容捧着他的臉,叫她看清楚自己眼眸深處的冷漠與堅定:“我的家人是我的逆鱗,動則亡,你還打算再下手麼?一連三波有去無回,你可打算收手?”
那雙清冷的眸子就這麼看着他,段文華心口跳了一下,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但是不自在的撥開捧着臉的雙手,段文華皺眉道:“三波?這讓人刺殺兩次。”
楚容愣了下,他有些懷疑望月口中說話的真實性,卻忍不住深思熟慮一番,似乎三撥人之間的武力是有差距的。
只是不是望月派人出手,那又是誰?
是誰知道望月對她家人下手,從而渾水摸魚,企圖將黑鍋甩給望月?
皺着眉頭,楚容想着可能下手的人。
段文華抿了抿脣,正想開口說什麼,楚容先他一步:“你說會不會是瑞安將軍?”
“望月,家裡有客人來,也不讓人說一聲,爲父好讓人設宴款待。”一道渾厚的聲音插入,楚容扭頭看去,高大威猛的身影進入視線,楚容下意識眯起了眼睛。
這個人擁有比她見過以往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濃重的煞氣,常年沐浴殺戮之中,叫這人眼神狠戾與陰冷。只是楚容記的這位瑞安將軍,駐守京城,以護衛皇城安全爲重任,又怎會染上一身的殺氣?
幾乎第一時間,楚容動用了能力,細細查看這個人的未來。
“這位是?望月,還不給爲父介紹一番?”瑞安將軍走到望月身側,毫不掩飾他對楚容的好奇,眉宇之間的殺戮之氣不經意流露,當真有夜止小兒啼哭的本事。
段文華沒有開口介紹,楚容就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禮道:“可是瑞安將軍?小人楚容,有時同望月有過一面之緣,偶然路過,經常想到他在此處便登門一敘,冒昧登門打擾,還請將軍恕罪。”
瑞安將軍擺擺手,深深的看着楚容道:“似你這般年紀的孩子,你還是第一個看到我不會被嚇哭的。”
楚容連道無知者無畏。
你看將軍全部將這句話放在眼裡,曾經就是他的兒子,也不敢近身半步,滿臉孺慕盡數藏於心中不敢流露。
也就是漸漸長大的時候,還改變這種相處方式。
不過楚容…
隱約記得,楚家那小閨女就叫楚容?
怎麼想着瑞安將軍看楚容的眼神變了變,狀作無意瞥了她的喉嚨與耳垂,卻是半點也看不出來。
十來歲的孩子總是雌雄莫辨的年紀,加之言行舉止一派從容淡定,半天沒有女兒家的羞澀扭捏,還真無法分辨出來這位究竟是不是楚家那個小閨女?
瑞安將軍眸光暗了暗。
兩人之間互相試探,望月打斷二人的眼神廝殺,道:“父親,小…容兒是尋常小友,與我感情頗好,不需要特殊對待,父親且忙去吧,我自會招待容兒。”
瑞安將軍並沒反對,點了點頭,道:“有任何需要,儘管派人去書房尋找爲父。”
之後同楚容說了兩句話,便如來時一樣,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望月鬆了一口氣,他的狐朋狗友其實不少,但是每一個來到他的府中做客的,從來沒有一個受到瑞安將軍的招待,畢竟長輩與小輩之間存在禮數的約束,瑞安將軍一直表現在外的都是嚴肅的態度,他那些狐朋狗友匆匆打一聲招呼,便不會再多說。
卻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山村的楚容,竟然能得到父親的接待,並且是親自找來。
楚容直接找了一張凳子坐下,喝了一口茶道:“還是那句話,我是認定你大哥對你母親下手大,可遷怒於我,但是我的家人還請你放過他們。”否則我當真會出手的,望月。
楚容試探過段白黎的態度,哪怕對方表現的毫不在意,她還是一心能夠感覺到,段白黎的絲絲心疼與不忍心。段白黎的過去如何她知道的並不多,但她知道段白黎這人冷清慣了,表面上看起來和誰都相處融洽,但是真正走進心裡的人實在是太少太少,至少就楚容看來目前也只有三個,一個是大皇子殿下,兩人年少有過交情,一個是她,你救過我,我救過你的生死之交。
再來就是望月。
哪怕望月對他下了死手,段白黎用了三年不曾反擊,三年之後也只是選擇不插手不相幫而已。
所以楚容要對望月下手,需要斟酌斟酌再斟酌,畢竟不能因爲一個外人,影響她和段白黎之間的感情。
段文華沉默了良久,而後點頭道:“好。”
楚容滿意的離開了,再一次感謝曾經的多管閒事,和瑞安將軍府對上只會棘手,而不會輕鬆。
“若是有空,不妨來家裡坐坐,大哥雖然表面上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心裡記掛着你,那麼多年的手足之情,不可能說抹掉就抹掉。”楚容猶豫了下,還是開口說道。
段文華不說話,他們護送主人離開,然後怔愣許久。
當天夜裡,段文華避開了瑞安將軍的人,找到他的外家,而後着手徹查母親死亡的真相。
這一切楚容看在眼裡,也知道段文華早晚會走這一步,便讓子夜和子時插手,不是插手,段文華查找真相,而是插手瑞安將軍的手下,免得發現段文華的動作。
一切,好似迴歸風平浪靜,楚開霖一言不發地看着楚容良久,直接將她得頭皮發麻,心虛不安,然後毫不猶豫的泄了底子:“小哥哥,能不動手,其實我並不想動手,畢竟瑞安將軍府也是段白黎的家,哪怕他口上沒說。”
楚開霖猛然站起來,逼近楚容,在她炸毛之前道:“女大不中留。”
之後揚長而去,留下一臉懵逼的楚容,漸漸燒紅了臉龐。
女大不中留?
楚容摸了摸鼻子,瑞安將軍府刺殺她家的事,還真是處處考慮到段白黎的立場,小哥哥說她女大不中留,似乎也沒有毛病?
輕咳一聲,楚容大聲道:“我知道你們一直將我的消息告訴啊黎,那是今日所聽之事,切莫泄露半分。”
暗中的尚遠差點繃不住笑出來,姑娘的擔心不無道理,這姑娘似乎忘了,他是公子的人,而不是姑娘的人,公子讓他傳送各種消息,他就不能陽奉陰違。
所以,姑娘,對不住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