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看到村長狠狠鬆了一口氣。
沒錯,是鬆了一口氣,在知道楚長海想要入祠堂時,人老成精的他立刻覺察到非同一般的苗頭,這才讓人將楚容找了來。
當然,楚容一直覺得小孩子不管大人的事,因此,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但這人老成精的村長,直接給她一張夢寐以求又不知道該怎樣拿到手又不被人發現的地契。
香山村山美水肥,田地裡的稻穀格外豐滿,顆顆圓潤可愛,楚容特別想在香山村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奈何下手時總會顧及太多,深知這個世道對女子的不公平,縱然握有地契,上面的名字也不會是楚容二字。
這一猶豫,便是五六年的時光。
直到這一天,一張不需要名字、以契子爲證據的地契交到她面前,楚容動心,容不得她不動心。
於是有了今日這麼一出。
“死丫頭滾開!”楚長海最厭惡的當屬楚容,因爲她,他的好些事夭折,此時,一看到張牙舞爪的楚容,自然是滿心厭惡,口氣自然也不會太好。
奈何楚容臉皮厚,不會因爲別人的厭惡而冷眼相待,更不會避開了去,而是笑嘻嘻道:“四叔這是幹什麼?祖宗先輩可是留下規矩的,女眷不得入祠堂,四叔可以帶着九郎進入,但是四嬸和奶就對不起了。想來,四叔也不想打擾安息此地的先祖吧?”
提起逝去的長輩,劉氏一下子就蔫吧了,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子不得踏入宗祠,免得打擾先祖安息,死後無顏面對祖宗先輩。若非她兒子一再叫她放心,說他可以解決,她是絕對不會同意入祠堂這種神聖之地的!
猶豫起來,劉氏看向楚老爺子:“老頭子,要不算了,我們就不進去了,你和兒子多花些時間找找…”
“娘!”楚長海及時打斷了她後面的話,道:“不是說了麼,這一切兒子自會處理,你操勞了一輩子,卻只能死後入宗祠,娘不覺得委屈麼?”
楚容眸光一閃,找?找什麼?宗祠裡有什麼秘密?
楚老爺子也道:“老四,要不算了,女子終究不詳,不如我們進去就好了?”
楚長海搖搖頭,他娘最擅長藏東西,那麼找東西自然也會比他用心很多,這纔想要帶着老孃一起進去。然而,他都以權謀私了,他爹他娘還是生出了退意,這可不行啊。
“娘,一起去吧,看你兒子在祖宗面前如何光宗耀祖的,相信祖宗也會因爲孃的至功至偉而法外施恩的。”楚長海苦口婆心道。
劉氏猶豫不決,一邊是疼愛的兒子和雀躍的心動,一邊是老祖宗的規矩。
一時間爲難得不行。
楚老爺子想了想,終究嘆了一口氣,既然來了,那就進行到底吧。
擡頭,看着楚容道:“丫頭讓看,快點回家去,祠堂陰氣重,非是你一個小姑娘可以玩耍的地方。”
楚容搖頭:“爺爺,我尊敬你是爺爺,但是你要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香山村的規矩就是女子不得入祠堂,你若是想要叫奶奶和四嬸還有這個小丫頭進去,那就對不起了,撂倒我再說!”
拿人錢財,忠人之事。
那種憑着契子就全數的地契並不好弄,除了需要男丁的簽字認同,還需要村長的認可,但古往今來,沒有人願意用這種契子,因爲不安全,一旦契子丟失,等於將天地弄丟。它非是實名地契可比,丟了,只要有村長作證,有官府登記記錄,花點銀子絕對可以補辦回來。
它,丟了就是丟了,哪怕被人偷了,那官府也是無權干涉的。
此前和村長並不熟,這種契子她想過,卻不敢去實施,一是年紀太小,沒有說服力,二是村長太過剛正不阿,絕對不會叫她爹看着她瞎胡鬧。與其白費功夫,不如…拖着吧。
此,也是她不願意放棄契子的根本原因。
楚長海冷笑一聲,諷刺道:“不自量力!”
擡手一揮,冷聲道:“來啊,直接拿下,反抗就…就地格殺!”
陰冷,肅殺,不帶半點感情。
楚容錯愕了一瞬,沒想到這位四叔恨她入骨啊!
楚老爺子也驚嚇到了,愣愣的看着自家兒子的側臉不敢置信,那可是親侄女,血脈相連,她的名字還是他親自取的呢,多大的仇恨纔會說出‘就地格殺’這種話?
劉氏臉色瞬間變成白色,眼神充滿恐懼,那些應聲衝向楚容的衙役在她眼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而是地獄爬出來的黑白煞神!
楚容笑了下:“四叔,你忘了麼,我可是練過的,這些人,縱然看起來人高馬大、凶神惡煞,但是…”
眸光微閃,身影好似光芒一般呼嘯而過,眼睛一眨,人不見了,再一眨眼,人回到原處,而那幾個衙役卻是靜立不動。幾個呼吸之後,咔嚓聲此起彼伏,衙役倒地抱腿哀嚎不已。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快得叫人反應不過來,明明沒發生什麼,爲何這幾個漢子卻是慘叫連連?
“你做了什麼?”楚長海眉心一跳,捏着的拳頭有些顫抖,一種不詳之感漸漸浮上心頭。
楚容雙手環胸,看一眼互相攙扶着走到她身邊的老頭子們,吐出兩個字:“驅趕。”
我就是要擋在這裡,你敢進來,我就敢將你趕出去!
楚長海氣得呼吸凌亂,瞪着楚容不停的喘粗氣,終於忍不住罵了一聲:“白眼狼!”
楚容挑眉不語。
最終,楚長海無奈,一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擋在這裡,他根本不可能將妻子老孃帶進去,只能帶着兒子和老父親入祠堂。
這一次,楚容倒是沒有阻攔。
“你這個賤人!你給我等着,我會找人來打死你的!”七歲的孩子,扭曲着一張臉,惡狠狠的瞪着楚容,若非楚容躲得及時,那作惡的小腳可就踩上來了。
楚容齜牙一樂:“我等着便是,熊孩子!”
楚開焰氣紅的雙眼,暴脾氣上來就想像打家裡的下人一樣打楚容一頓,楚老爺子連忙抱住他,小聲安撫兩句,這纔對楚容道:“他還是個孩子,你就不能讓讓他?”
楚容挑眉:“爺爺,我欠他了麼?爲何要讓?才幾歲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是敬老麼?虧他還有個舉子老爹!”
楚長海面色發黑,卻知道自己這把骨頭比不得死丫頭的拳頭硬,因此,深深看了楚容一眼,而後親自抱着楚開焰踏入祠堂,楚老爺子緊隨其後。
這麼多族老在,劉氏打心裡發怵,有心大罵楚容一頓又怕族老出口呵斥,因此,急忙轉過身,鬼追一樣跑得飛快。
方佳怡看短時間不會出來,在外面等也不合適,便帶着女兒離開了。
楚容這纔開口道:“村長,我們祠堂裡可是有寶藏?”
村長一臉茫然:“…什麼寶藏?”
楚容咧嘴一笑,看樣子村長不知道,扭頭去看幾位族老,都是一隻腳踩進棺材的人了,覺得死了也是帶進棺材裡,不如說了吧,免得再發生這種強闖之事。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老祖宗一代又一代流傳着一個秘密,說我們香山村會生出一個人,可動搖香山村的根本,就是不知道這動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一族老幽幽嘆息:“依我看,此話不過是傳言,這麼多年過去,也沒見香山村過分貧窮或者過分富裕。”
又一族老哼了一聲:“此前不曾有,此後可就難說了。”
說這話,嘴巴撅起來,朝着祠堂努努嘴。
衆人無語了,沒準還真是,香山村可是出現了第一個解元呢,說不定更上一層樓,出一個六元也說不定,那時候的確是光宗耀祖,動搖了香山村!
楚容眸光閃了閃,莫名的將這個傳言和三裡鎮人口混雜結合在一起。從什麼時候開始,三裡鎮生活的人不再是大成的子民,還有很多非是大成的人,比如…她的師傅,葉氏父子,以及一夜消失的袁家人。
到底在尋找什麼人?
“盛世傳說。”楚容腦中浮現四個字,這四個字,啊黎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說過!
心思百轉,楚容告別幾位長輩,一臉沉重回了家。
“容兒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楚容下意識露出了笑容,張開雙手求抱:“小姑父!要抱!”
“多大的人可還撒嬌。”莊南啓摸了摸她的腦袋,卻還是將她抱起來,顛了兩下,輕聲道:“此後可不許伸手要抱了,容兒,你已經長大了,是大姑娘了。”
楚容一直爲以前這位美美的小姑父不親她耿耿於懷,小手抱住他的脖子,道:“我知道了,我年紀大了,所有人都開始嫌棄我了…”
莊南啓哭笑不得,屈指敲了敲她的腦袋:“腦子裡裝的是豆腐渣麼?”
楚容:“……”小姑父太傷人心了。
“容兒快來,小姑姑給你帶了好看的頭花。”楚春燕一看到兩人,眼睛亮了三分,朝着楚容一陣招手。
楚容一骨碌爬下去,小跑着說道:“頭花,什麼頭花,是不是超好看?”
一大一小湊在一起,對着一堆五顏六色的花朵挑挑揀揀,煞是和諧可親。
莊南啓笑着看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走進屋裡。
楚容明顯感覺小姑姑楚春燕鬆了一口氣。
楚春燕的確是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下來,毫無形象的灌了一杯茶水,有氣無力道:“死丫頭,我覺得我當年被莊南啓騙了,這人專門就是來克我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覺得戰戰兢兢。”
說到這個楚容就覺得好笑,想當年他家這個小姑姑多麼的刁蠻任性,眼中只有自己,自私自利。自從嫁給了小姑父之後,變得多麼賢惠,勤快又能幹,唯獨在莊南啓面前乖巧的像一隻碰到貓的老鼠——不敢造次。
爲了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
不過這一家子倒是過得和和美美,順利順心,兒子女兒孝順有加,夫妻和善平靜,也算是一個好結局了。
不過…
“小姑姑今天來我家所爲何事?”說到底楚春燕跟楚家二房的關係從小就不太好,縱然長大了又有莊南啓的摻和,但也只是維持表面的交好罷了。就在剛剛,這位小姑姑可是對她抱怨來着,說起來,他們並沒有熟悉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只是莊南啓聽到六郎回來了,你拉着我一起回到家裡,這會兒定然和六郎在說什麼了吧。”楚春燕一臉苦惱。
扶着肚子的雙喜和楚雲一起走出來,一左一右看着楚春燕,眼神中明晃晃的寫着不歡迎。
楚春燕臉皮厚,硬是假裝沒有看出來,反而說了一些懷孕女子應該注意的事,傳授一些生子經驗。
原本面帶不善的二人立刻轉了臉色,煞是認真仔細,偶爾還說出不明白之處。
三人和諧相處,好似親生姐妹一般。
楚容:“……”
抹了一把臉,楚容默默退了出去,沒生過孩子,也沒懷過孩子,對這些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
“還不是時候。”
剛走進屋裡,楚容只來得及聽到這句話,是小哥哥說的,也不知道什麼東西還不是時候。
“村長給了你何種好處?懶成豬的你竟然挺身而出?”楚開霖眼眸帶笑。
楚容輕咳一聲,一身浩然正氣道:“我是香山村的人,這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楚開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莊南啓在一旁笑而不語。
楚容面色微紅覺得她家小哥哥越來越不討喜了,轉身,準備找啊黎去。
莊南啓連忙笑道:“晚上早點回來吃飯,二嫂準備了丸子和雞腿,我和你小姑姑也會留下來吃飯的。”
楚容點頭應是,跑到廚房順走了一串丸子。
“他找不到的。”段白黎熟練泡茶,遞給她一盤南瓜子:“我記得同你說過國師的預言。”
楚容點頭:“活了三百多歲的國師。”
段白黎嘴角牽起笑容:“是極,當年國師預言盛世天下,也說明最關鍵的人會出現在三裡鎮,因此,那時候開始,三裡鎮便不再是單純的小鎮,想必你也發現了吧,一個小鎮卻擁有縣令,一個小鎮卻住着四國的子民。”
楚容點頭:“楚長海得了指點,想找到當日預言的內容?從而精確的找到國師口中的關鍵人物?”
段白黎取了一方帕子,認真將她兩個爪子一一擦拭乾淨,而後將她抱入懷中,下巴放在她肩頭,輕輕閉上眼睛,低聲道:“嗯,四國在找這個人,這麼多年,一直不曾放棄過。”
楚容僵硬了一瞬,調整了舒適的姿勢,背靠他的胸膛,問道:“你知道這人是誰麼?”
段白黎沒有回答。
以前不知道,但他現在知道了,也牢牢抓在手上,卻陰差陽錯將一顆冷寂的心也送了出去,奈何對方太過不將自己當一回事,總是小看自己。
兩人靜坐,直到錢老的聲音傳進來,問他們晚上想吃什麼。
楚容道:“小姑姑和小姑父來家裡了,晚上有好東西吃,啊黎跟我回家好不好?”
段白黎笑道:“容容可是故意上門來帶我回去的?”
楚容面色一紅,含糊不清的否認,卻是不容置疑的將之拉走,段白黎笑而不語,眼眸深處溫暖如春。
有這麼一個人,想着你,念着你,記着你,再殘忍的拒絕,那就是罪該萬死了。
反手,將那隻小小的手掌握入掌心,段白黎輕聲道:“容容,當年我救了你,兩年前你救了我,我們合該爲彼此以身相許。”
初見時,她是被拐的幼兒,他是尋找幼弟的大哥,大水淹了藏人地窖,爲了活着,她抱着他的脖子不放,硬是逼他出手救她!
再見時,他瀕臨死地,她必然路過,爲了活着,他抱着她的腿不放,硬是逼她出手救他!
再後來他使了手段叫兩人之間有了一紙婚書,以及如今的心心相印…
楚容勾脣一笑,突然心情大好,有感而發:“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
段白黎低頭看她,修長手指輕輕掃過她的眉眼,脣角的笑容被夕陽染成金色,耀眼奪目,動人心魄,眉宇之間柔光萬丈:“上窮碧落下黃泉。”
楚容驀然昂首,眼眸倒映着他如畫的眉目,此時,沒有半分清冷,反而比之烈日灼熱三分,面色一點點變成紅色,白皙的貝齒不自覺露出來,眼眸彎彎,靈動美妙。
“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楚容說完就跑來,留下段白黎嘴角含笑注視着她,而後一步一步朝着她的方向沉穩走去。
若是往日裡,有人告訴他,他以後會對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動情,他絕對會一笑了之,轉頭忘得一乾二淨,而現在…
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依舊沉穩有力,一步一步不驕不躁。
楚容有心等他,沒多久,兩人便是肩並肩,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朝着家裡走。
一塊大石頭後面,一顆胖胖的腦袋露了出來,肥碩臉頰肉泄露幾分惡意:“打不過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難道還打不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麼?”
惡狠狠的目送兩人離開,直到看不見,這人才貓着身軀,反方向跑走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