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伯,您說什麼?您說我肚子裡的孩子好好的?這不可能!?”陳氏一陣驚恐尖叫。
那麼多血流掉了,孩子怎麼可能還在?
也正因爲流掉的血太多,潛意識就認爲孩子沒了,顧着想着推脫責任的說辭,倒是沒有注意到身體的變化——慘白如鬼,卻是健康無比。
六伯吹鬍子瞪眼:“老子最煩的就是你這種不相信大夫的人,自然不相信老子,那你自己滾去城裡看大夫,老子不伺候了!”
自己引以爲傲的醫術,容不得他人質疑。
不過…
“你先告訴老子,是誰救的你?老子知道此前你曾經大出血過,也知道有高人相助,這才保住了你這一胎,否則,不止孩子沒了,你也會死!”六伯緩和了口氣,畢竟有求於人,太過盛氣凌人不太合適。
陳氏茫然,她根本不知道什麼高人,她只知道自己疼得暈死了過去,迷糊中,兩個孩子似乎已經走了,說不管她去死。
她以爲自己死定了。
沒想到會有甦醒的時候,也是她堅定了要將罪過推脫到倆孩子身上,誰讓他們太過頑皮?那麼衝撞了她的肚子也是極有可能。
誰讓他們太過惡毒,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卻不張口喊人!
一看陳氏的樣子,六伯就知道打聽不出所以然來,扭頭看得楚老爺子希望他拿個法子出來。
楚老爺子嘴角一抽,這個兄弟還真是敬業,好飯菜都不吃,直言他是過來看病的,至於是誰請他來的,這糟老頭子瞪着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也不張口說話。
想了想,將楚開墨找了進來。
早早被楚容叮囑過,也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此時的楚開墨繃着小臉,一副上戰場的嚴肅模樣。
“爺,你找我。”楚開墨行了個禮,而後規規矩矩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楚老爺子認真的看了這個孫子,那些日子以來,總是跑的沒影,老爺子自然認爲孩子還小,到處跑,到處鬧也是正常的,而現在怎麼真心一看,才發現這個孫子哪裡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了,他還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眉宇間縈繞着一股,叫人無法忽視的氣息。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這股氣息叫做,奸詐!
輕咳一聲,楚老爺子道:“並非我找你,而是你六爺爺他有事問你,你如實回答,明白麼?”
楚開墨扭頭,看着一把年紀的糟老頭子,小妹說過,這老頭子一定會問東問西,而他,只要露出一副‘六爺爺你在什麼,聽起來好有趣的樣子,可是我就是聽不懂’的表情就行了。
於是,無論六伯說什麼話語,許下什麼承諾,楚開墨都是一副‘我很認真在聽,可是我聽不懂’的表情。
說得口乾舌燥的六伯:“……”
指望一個巴掌大的孩子幹什麼?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驀然扭頭,給了楚老爺子一個兇狠的眼神:看,你所謂的好法子麼?那麼毛事不懂的孩子能知道什麼?
最終無奈,六伯只能盡興而來敗興而歸。
一路上都皺着眉頭,雙手背在身後,想着是誰惡作劇往他門口的這麼一塊小石頭,上面裹着一張紙條,若是別的字他還真就不認識,偏偏上面寫的是一些藥材的名字。
聽着就十分珍貴,因此,還會跟着紙條上所謂的地圖一路行走,沒想到出現在楚家的家門,然後想到自己還沒有吃飯,乾脆走進去吃點再走。
誰知道一進去就是血腥之氣。
那氣息很淡,但是作爲一個醫者,對血腥之事極爲敏感,一點點的氣味,他都能清晰的抓住。
這才張口說自己是被人請過來,不是自己來的。
楚老爺子摸了摸鼻子,還有些尷尬,這老二家的孩子,總是叫人莫名其妙都忘了他們的年紀,然後在他們茫然不知的表情之下,才恍然的想起,這是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送走了六伯,楚老爺子面帶嚴肅的看着楚開墨,道:“說罷,你爲什麼要推你三嬸?”
儘管心有猜測,也有準備,但真正聽到這話的時候,楚開墨還是感覺心口發涼,這就是所謂的親人啊,說起謊話來半點不眨眼,血脈親情完全成爲笑話!
想到小妹拼死爲他賺回來的教訓,楚開墨繃着的小臉兒鬆懈了下來,昂着頭,道:“爺你說什麼?什麼叫我推了三嬸?”
楚老爺子皺眉,小孩子一點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叫他也懷疑陳氏是不是說謊了?因爲害怕肚子的孩子沒人受到責罵,所以將責任推開了?
“你別裝傻充愣,你三嬸說是你推倒她的,爲了一隻什麼布偶。”老爺子說着話,同時認真的盯着楚開墨看,希望從他純淨的眉眼當中,看到絲絲說謊的痕跡。
然而,沒有,只有茫然。
楚開墨心下涼意更甚,面上卻是恰到好處的不解:“什麼布偶?三嬸說是我推倒她?可我爲什麼要推到她啊?我也不記得我推倒她了呀?”
抓頭頭髮,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
楚老爺子放棄了,若是這孩子在說謊,那他也認了,能將表情演繹得這般完美無瑕,這孩子的未來一定不平凡,若是看錯了眼,那也是情有可原。
擺擺手,將楚開墨趕了出去。
楚開墨愣愣在門框上坐着,發涼的脊背一點點恢復,同時,後背的冷汗也乾透了。
他始終想不明白,明明是一家人,三嬸爲什麼要說謊陷害他?他年紀不大,不代表他不懂思考。
若是這推倒三嬸、害得她流產的罪名扣在頭上,那麼等待他的結果一定很嚴重,首當其衝的就是一陣毒打,畢竟,多子多孫纔是福氣,劉氏盼着孫子出生,若是因爲他而沒了,那絕對是往死裡打,半點不停手!
再來就是揹負罵名,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試問,有誰想和一個罪犯長輩,殘殺幼弟的奸惡之人同流合污?
小眉頭擰了起來,果然是生動的一課!
最終,陳氏流產之事,只掀起了小浪花就平靜了,因爲孩子還好好的,陳氏所有的陷害完全成爲笑話,也成爲與二房徹底劃清界限的重要依據。
看,二房爲了陳氏而丟掉閨女,而陳氏的報答卻是冷漠以待,甚至無中生有,毫不留情的陷害人家的孩子,這般冷血的人,簡直叫人害怕。
總之,從那一天之後,大人只停留在表面上的和諧,私底下…我管你去死!
而孩子,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他們不懂,他們只知道父債子償,母親得罪了他們,那麼就由孩子來償還,因此,見一次,打一次。
當然,是楚開墨一人單挑楚開明和楚鳶,一個五歲,一個三歲。
楚開翰十歲了,知道分寸,只會背後耍算計,不會正大光明的報復,所以三房常常出現這樣那樣的小破壞,比如屋頂突然塌了,比如,爲數不多的衣物被人惡意撕裂了,再比如,吃飯的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絲,刮傷了口腔。
楚雲溫柔善良,不會和人大小聲,只是同楚蝶的關係疏遠了,往日裡還會覺得閒着也是閒着而教導她做一點針線,而現在…呵呵,你誰啊?邊兒去!
村子裡的孩子同三房的孩子玩?打走,見一個驅趕一個,死心眼還來,擼起袖子幹一架再說。
三房的孩子,彷彿一瞬間被孤立了起來,什麼罪不及稚童?屁話,孩子們的報復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楚容很忙,忙着養身體,也忙着偷偷去看她的莊子,莊子裡山清水秀,與香山毗鄰而坐,有一條十分優質的水流。
“臥槽!至於麼?這還沒入冬呢,你就穿成了這幅熊樣,我說小不點,你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馬上就要死了?”幾日不見的葉燃城似乎壯碩了很多,眉宇間剛硬氣息濃烈三分。
十歲的孩子,終於還是見血了。
用他自己的力量,用他的小命,獵殺了第一隻猛獸——一匹銀狼。
楚容哼了一聲,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這是她叫楚雲連夜給她織的,暖和得很。
“我這麼有福氣的人,怎麼會死?我告訴你葉燃城,姐姐一定會長命百歲!”
死了一次還能活過來,可不就是有福氣麼?旁人可沒有這等待遇。
話頭一轉:“你這頭狼真的要賣?我聽說狼肉不好吃,又幹又柴,你不怕賣不出去?”
葉燃城立刻被轉移了話題,略帶苦惱與驕傲,道:“那也要賣的,我爹和我也吃不掉這麼大一隻,能賣多少是多少…小不點,你知道麼,這是我自己獵到!”
楚容眉眼彎彎,道:“吶,我當然知道是你知道獵到的。”
葉叔叔又沒跟着去,山上的獵戶心有所忌而不會往深山去,而且,若是幫了夜燃城,也一定會跑來分一杯羹。
所以,這頭銀狼,一定是夜燃城自己獵殺到的。
夜燃城微微擡頭,得意極了:“我也是能獵殺野獸的人了,小不點。”
楚容點頭,道:“我知道。”
絲毫不用懷疑,只有夜燃城身後有尾巴,那就一定會翹到天上去!
到了城裡,楚容便和夜燃城分道揚鑣了,一個去賣狼肉,一個喬裝打扮一番,同嚴卿匯合,一起去了碧玉山莊。
莊子的匾額已經掛上新的,隔着老遠的距離,就知道這裡有一座莊子。
“莊子不是很大,但是足夠我們這幾年琢磨了,小東西…小妹,那兩戶人家的確反對種植花草,我已經叫人將他們轟走了,然後重新買了幾戶人家,你看看。”嚴卿取出一疊的賣身契,鮮紅的手指印觸目驚心,晃了兩下道:“你挑幾個小丫頭在小院子裡伺候,以後你會在這裡呆很長的時間,幾個健壯的男子我已經吩咐他們跟着特意找來的花農學習了。”
楚容拿過賣身契,心尖都在顫抖,道:“可我沒有銀子。”
嚴卿翻白眼:“你是小百合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記住了,銀子是借你的,要還的,要是以後還不了,哼哼,賣了你當小丫鬟!”
楚容呵呵笑了兩聲,這威脅一點力道都沒有,道:“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說罷,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半個腦袋幾乎縮進衣服裡,邁着小短腿,準備好好看看她的莊子。
身後的嚴卿望着楚容漸漸離去的背影,收斂了笑容,自言自語道:“明明身體沒什麼問題,爲什麼一副要死了的病懨懨模樣?難道大夫醫術不精,診錯了?”
這是一直困擾他許久也想不通的問題,那裡,小東西手法不慎精通的落針救人,人是救回來了,肚子裡本該死去的孩子也救回來了,深刻入骨的課也上了,然後這小東西病倒了,幾乎一睡不起。
小百合都要急哭了,而他也跟着揪心揪肺,然後想到了小東西念念不忘的莊子,使了手段,纔得到這莊子。
不然,這好山好水的風水寶地,怎麼輕易拿到手?
可謂是用心良苦啊。
可是他滿心的莫名其妙,明明只是救人而已,怎麼就自己病倒了?
從沒見過哪個看病救人的大夫在施展針法之後自己倒了的,簡直是莫名其妙!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而這個想不通會一直伴着他,直到人生盡頭。
楚容踱步在荒蕪的田地上,的確可以說是荒蕪。
今年的糧食剛剛被收走,土地一片凌亂,殘留的穀子落在溼噠噠的泥漿裡,有的已經發了芽。
到處是牛蹄子和人類的腳印,泥土也沒有一點營養土質該有的黑灰色,而是乾巴巴的蒼白色。
“這種糧食的地用來種花,小姐不會覺得浪費麼?”
蒼老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楚容腳步一頓,轉過身去,這是一個面色慈祥的老者,一雙眼睛尤爲滿是柔和的光芒,楚容第一反應就是夕陽留下的最後的溫暖光芒。
“老人家何出此言?土地不一定要種植糧食才能實現它的價值,對它來說,萬物平等,同樣是植物,不是麼?”楚容笑着道。
三歲的孩子,小小的一團,哪怕腳上特意墊高以至於看來高了些許,但還是脆弱不堪。
然而,老者卻不敢小覷,畢竟,這是他未來的衣食父母。
原來,這就是嚴卿重金請來的花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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