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開翰道:“在屋裡睡覺,被灌了酒,睡得人事不省。”
只是睡覺?楚長海竟然沒做點什麼?
楚容點頭,心裡頭百轉千回。
趙氏徹底瘋魔了,又喊又叫的,在這極爲淒冷的季節裡格外瘮人,楚老爺子當機立斷道:“來,周氏,你拿了繩子給她綁住,今晚辛苦一下看住她,明日讓老四回趙氏孃家一趟,這等瘋狂婦人我楚家斷斷然不會留下來的。”
周氏面色也是慘白慘白的,再怎麼潑辣,周氏也是一個女人,沒經歷什麼風浪,趙氏瘋狂的一幕深深打在心上,叫人心肝肉跳的,差點沒給嚇死了。
這會楚老爺子的吩咐,周氏意外的聽懂了意思:你要是不聽話,可以,趙氏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逼瘋一個人有多難?
那就是不斷的刺激,不斷的刺激,然後一個引子,就能點燃了所有的瘋狂。
想到趙氏從賢良淑德、人人羨慕的秀才女人,變成人人嫉妒的秀才娘子,再到現在面臨着被休棄悽慘的結局,周氏臉色更加白了三分。
兔死狐悲,大概就是周氏此時的心情。
不敢反對,抓了扔過來的繩子,周氏毫不猶豫的將趙氏按在地上,反剪雙手綁了起來。
楚老爺子滿意了,看來瘋了一個趙氏,敲打了喜歡偷奸耍滑的周氏,扭頭道:“陳氏你也去,幫着你大嫂一起受着趙氏,花兒今晚就讓…老二家的你帶一下。”
“可是公爹,花兒魂輕,經常半夜哭着醒來,我擔心看不到我,花兒會…”陳氏猶豫了下出聲反對。
劉氏翻着白眼譏誚道:“不就是一個死丫頭片子,你還真當成了寶貝了?”
陳氏咬牙低下了頭。
丫頭片子也是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沒有人知道,陳氏生下楚花的時候,曾經做了一個夢,一個百花齊放百鳥朝鳳的美夢。
陳氏覺得這個夢定然存在着某種暗示,所以從出生開始就疼愛楚花,哪怕楚花早產身子弱得不行,陳氏也從來沒有嫌棄她,陳氏堅信,花兒長大之後定然是一個不平凡的人,至少,至少會比二房的孩子要出色!
心思百轉千回,最終咬牙答應了,猶猶豫豫的將花兒送到孟氏面前,卻被楚雲抱了過去,陳氏皺眉,伸手就想要搶回來,卻聽楚雲道:“三嬸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妹妹,今晚我娘要照顧我爹,怕吵着花兒妹妹了,還是交給我帶吧。”
陳氏手指僵住,幽幽的看向楚老爺子,道:“爹,你看,二嫂沒空,我能不能…”自己照顧花兒?
楚老爺子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隱隱帶着不耐煩道:“就這麼定了,花兒就交給二丫帶好了。”
陳氏還想說什麼,最後在楚老爺子轉身的時候全部嚥了回去。
……
“公子,我知道你能夠聽見,公子請聽我說,此時我會下針,會困頓不堪,若是撐不住,十之八九會…但若是不兵行險招,公子一樣會…所以公子兀必撐住…得罪了公子…”
混沌之中,段白黎聽到熟悉的聲音,這人他記得,這些年陸陸續續給他送了不少小東西,什麼月餅、鮮花餅子、還有氣味怡人青竹香等等的小東西琳琅滿目。
但無一例外,全都是出自一個叫做楚容的小丫頭手中。
對了!
段白黎隱隱出現清醒之意,這個楚容就是當年和幼弟一起被綁的孩子,還叫他親自出手救了她,而多年以後,楚容反過來救了他…
斷斷續續的記憶完全接上,段白黎一鼓作氣,刷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朦朧的橘黃色光芒打在臉上,柔和得很,卻刺激得段白黎眯起了眼睛,眼角不由自主帶了溼潤。
四周靜寂一片,冰冷的天地之間似乎只有他一個人一般。
“錢老…”段白黎張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卻帶着沙啞乾澀。
歪着頭,撐着側臉打瞌睡的錢老瞬間跳了起來,誇張的朝着牀上的段白黎跑去,幾乎是本能反應,而他的雙眼還是閉上的,睡意朦朧。
段白黎再道:“錢老,爲我倒一杯水。”
這一次,錢老聽見了,眨了眨眼睛,將朦朧睡意眨了去,一張老臉被激動取代,顫抖着聲音道:“公子,公子您醒來了?公子稍等片刻,我、我這就叫人燒熱水去!”
說罷就要跑去,很難想象一個老人家手腳伶俐拔足狂奔的模樣。
段白黎不急不緩道:“不必,涼水就好。”
錢老頓了下,放慢了步伐,走到門口大聲喊了一聲燒熱水,而後豎起耳朵聽着,直到聽見了動靜,這才滿意的關上門。
冷水遞到段白黎脣邊,錢老道:“公子身子虛弱得很,莫要飲用冷水,微微溼潤了脣口便可,待熱水來了再飲不遲。”
段白黎並沒有逞強,嚥了一口緩解幾乎被鎖住的喉嚨便鬆了手,任由錢老將杯子收了回去,閉了閉眼,問道:“京中如何?現在…何年何月?”
錢老立刻皺了眉,一副不願意提及的模樣。
段白黎輕笑,哪怕一臉傷痕未愈,看不到絕世容顏,還是能感覺到無雙的風華,這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優雅高貴:“我知道分寸,錢老。”
錢老咬了咬牙,道:“將軍府平靜無波,朝堂一片大亂。”
段白黎並不覺得意外,清楚這番局面纔是當然,笑道:“我知道了,你且讓人送信回去,告知我平安無事之事,叫他們稍安勿躁…文華,不要動他。”
錢老面露怒色:“公子,那小子不知好歹,害得公子這般田地,還要我等不要動他?我做不到,我已經叫人給他飯菜下了毒,一日三次,毒死了乾乾淨淨,毒不死就耗着,看誰贏過誰!”
段白黎閉起了眼睛,微微一嘆:“撤回來。”
“公子!?”錢老瞪眼,鬍子一翹一翹,自是不甘心,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們這羣人知道公子下落不明的心情,公子啊,天底下最絕頂出色的公子,默默守護一方天地的公子啊,怎麼能受到這種對待?
所有欺負了公子的人,都該死,死得透透的,然後抽皮扒筋,暴曬三日,再扔到亂葬崗喂野狗!
怒極,錢老全身發抖,面色紅得嚇人,死死憋住了噴發的怒火,正想勸說公子,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就該動動手指殺了他!
卻發現公子已經沉沉入睡。
眼淚唰的就流了下來,無聲無息,眨眼間溼透了一張老臉。
就這麼一個當成親人的人,卻是毫不猶豫將公子打入死地,公子的心已經支離破碎了吧?
段白黎再次醒來時,陽光明媚,錢老依舊撐着側臉打瞌睡,顯然長時間睡得不安穩,以至於面色有些虛弱的蒼白色。
這時候門被推開了,一個粉藍色身影出現,揹着一身明媚的陽光,就這麼闖入段白黎視野之中。
小姑娘看了一下打瞌睡的錢老,撿起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掉落的錦被搭了上去,而後湊到段白黎身邊,宛若看一隻稀世異獸一般,帶着試探道:“聽說你醒過來了?”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帶着好奇,小小的眉頭微微擰着,大大的眼睛黑葡萄一樣有神美麗,倒映着他的身影,美麼?很美,因爲純淨的人不多,雙眼黑白分明者只有孩子,所以很美。
美中不足的是臉色發白。
“我…”
“你別說話,本來就長得醜,用你那沙子刮過鍋底的聲音說話更可怕…看你眼珠子動了,我就知道你真的醒來了,我已經叫玉兒給你做了清淡可口的小粥,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可別辜負了我一番救命之恩啊!”
楚容打斷了段白黎的話,並非真的嫌棄他聲音難聽,此時貌醜,而是她趕時間,交代好一切就要趕緊離開了,家裡一堆事,沒有親自看着,總覺得心口慌慌。
段白黎不語,平靜的看着楚容。
楚容也不指望能從溫吞的望月哥哥臉上看到什麼情緒,不說他性子本來就是不外露的人,就是他此時抹了各種藥粉的臉也看不出來。
頓了頓繼續道:“這座山莊偏僻,平日裡不會有人來,莊子裡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不乏嘴大好事者,望月哥哥卻是有心隱瞞身份,還是少出去露面爲好。”
大概知道望月哥哥身份不簡單,一番悽慘遭遇猜測是生死大仇,楚容直言不諱的告訴他,秘密可以隱藏,只要他自己小心一點不要透露出去就行了。
段白黎聽懂了,避開此事不說,只道:“我叫段白黎。”
不要叫望月哥哥。
楚容不置可否,段白黎,記得當年似乎說過名字,只是覺得望月哥哥四個字比較好記,望月的哥哥,一下子記住了兩個人,嗯,就是這樣!
“我還有事先離開了,門外玉兒候着呢,有事、恰好錢老不方便的,你可以叫她,我已經和她說過了。”楚容劈了啪啦說了一通,而後毫不猶豫轉身離開了。
門被輕輕關上,段白黎脣角勾起一抹淺笑,小丫頭從來不簡單,小時候三歲脫口佳句連篇,現在主事井然有條,出身農家,怎麼想都覺得不符合。
錢老醒了過來,還沒弄清楚什麼時辰,直接掀了被子赤足走向段白黎,一番診脈之後,才發現他家公子是醒來的,忙道:“公子,您許久未曾進食,我去給公子準備一些,公子稍等片刻。”
“小丫頭來過,說已然準備妥當。”段白黎道。
錢老面帶讚賞,道:“小丫頭倒是不錯,不枉費當年老夫留了一手,這下子可以報恩了。”
他家公子最不喜歡欠別人,這次,就有他來償還吧!
段白黎眸光一動,立刻想到了當年錢老明明可以解去的蛇毒,卻是硬拖着不放手之事,不由得笑道:“當真叫錢老說中了。”
那時候錢老說過,說不定以後用得着那個古靈精怪得不像農家人的小丫頭,沒想到一語成讖。
錢老捋須而笑,還好當時堅持了,不然這會兒不知道拿什麼償還救命之恩,叫小丫頭得寸進尺的就惹了大事。
楚容來去匆匆,驚起了一池水的波瀾,而後抽身離去,很快回了家。
“爺,我買回來了。”楚容將手中一盒子膏藥送了過去。
方佳怡被砍傷了,血流不止,本着家醜不可外揚,硬是叫她撐到了天亮纔去請六伯來砍傷,然而,這時候方佳怡已經因爲傷口引發了炎症而發熱人事不省了。
六伯立刻吩咐道:“這傷口紅腫得厲害,我這裡藥材功效不夠,得進城買一些上好的金瘡藥纔好。”
正好楚容想到碧玉山莊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段白黎,想到鬧騰騰的家裡,便接下了這個任務,這纔有後來入碧玉山莊之事。
此時,六伯越過楚老爺子接過膏藥,打量了一番,再嗅了兩口,而後剜了一點塗在方佳怡紅腫的傷口之上。
“爺奶,四嬸家老頭子來了。”門口,楚開泰的聲音傳來,帶着焦急之色。
顯然,來者不善。
楚老爺子看着楚長海道:“一會兒不用我教你,你知道該怎麼做了麼?”
到底楚長海有愧在先,趙氏善妒害人不成在後,趙秀才只有趙氏這麼一個女兒,一個弄不好,便是兩家結爲仇怨,甚至在名聲上有污點,影響以後的科舉功名。
楚長海點頭,道:“兒子知道,爹放心便是。”
話音落下,便聽到六伯的冷哼聲。
楚長海腳步頓了頓,而後邁了出去。
楚容暗笑,這位六爺爺也是一個妙人,嫉惡如仇,不會因爲楚長海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而掩飾了心中的憎惡之意。
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楚容跟在楚長海身後出了門。
趙家秀才、趙氏的爹是個標準的酸腐秀才,骨子裡男人三妻四妾沒什麼,但你們不該逼瘋了他的女兒,曾經的掌上明珠,嬌花盛開不過一年多的時光,便進入了枯萎凋零的枯敗時期,叫人無法接受。
而罪魁禍首…
君子講動口不動手,趙秀才完全可以用他三寸不爛之舌罵得楚長海狗血淋頭,然而,看到多出來的陌生女人還有孩子,甜甜蜜蜜的依偎在楚長海身側,而楚長海寬慰有加,旁邊雙胞胎外孫瑟瑟縮縮,孤單零落。
酸秀才、君子動口不動手什麼的都去見鬼吧!
“老子打死你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