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如生息繁衍,沒有永恆的霸主。
秋天的氣息悄無聲息的到來。城外的田野,天高雲淡,空曠清爽。田裡的麥子已經枯萎,卻不顯得悽慘和悲涼,因爲它窮其一生留給人們可貴的果實。
農民撒遍大地,彎下腰,高高撅起屁股,鐮刀揮得沙沙響。洪身有使不完的勁。
一陣吱呀吱呀的車輪聲夾着馬蹄聲從田野的大路上傳來。一輛馬車邁着蹣跚的腳步,搖搖擺擺駛過。泥土濺滿車輪和馬蹄。車裡的謝紀光一臉憔悴,望着熱火朝天的秋收場面。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馬車從東城門駛進太原城。秋天的太原城和夏天沒有多大區別。
“籲……”車伕在一家客棧前叫停馬車。
“小二,端盆飲馬水來。”車伕朝門口迎客的店小二喊。
店小二答應一聲,從店內端來一盆清水,朝馬頭前的地上放去。馬沒等盆子落地,一頭扎進水盆,咕嘟咕嘟的喝起來。
謝紀光在店裡早就準備好的洗臉水中洗了把臉,頓覺精神了許多。就着店小二倒好的茶水坐下休息。喝了幾口茶,他臨時改變路線。朝車伕說:“你先回,我轉悠轉悠。”
疲憊不堪的謝紀光此時最需要休息,可他哪裡睡得着?這次去大同收藥材,價格不比去年低,有幾種藥材還有漸長的趨勢。他不敢出手,只能看着其他各地藥材商收購。他有撕裂傷口的痛感,還是及早回來爲好。
兩杯茶水下肚,謝紀光打起精神起身離開。這裡離寶芝林三號店不遠,順便過去看看。勞動最能緩解心裡壓力,對他來說,逛遊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街上的男男女女有說有笑,遛鳥的悠閒自在,叫賣的逍遙快活。以前逛街從沒發現。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謝紀光來到寶芝林店外,站在當街人流中。朝店內望去,門廳冷清,宋掌櫃拿筆低頭書寫,夥計不見一人。他哪裡知道夥計全出去忙了。最近店裡人手緊張,王德元把街上救來的兩個年輕人也加了進來,才勉強吃得消。
看到現在的寶芝林,謝紀光就像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孩子,心裡揪心的疼痛。不忍直視,只好沿着人流向前走,腳步沉重。他好羨慕農家耕織生活,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力與我哉?
街道拐來折去,好比商海。自己不知道走到了那裡,要去哪裡?
“謝東家,好久不見啊!”嘴裡叼個菸斗、的中年人看見謝紀光從街上走過,忙從自家藥店走出來,擠過人流,熱情地謝紀光打招呼。
謝紀光精神恍惚,被突如其來的叫聲驚醒。轉身一看,拱手道:“馬東家好!”
馬東家開家藥鋪,請了當地的名醫,生意叫人眼紅。三年前和寶芝林有生意往來,以前見面都是謝紀光主動打招呼,再後來馬東家見他就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馬東家香香的吸一口煙,熱情地說:“謝東家現在是大忙人啊,想見一面也難。前些日子看見謝公子也開始搭理生意了,真是上陣父子兵啊!”
“還望馬東家多多照顧!”謝紀光讓兒子來這邊的,別人見到不足爲奇。
“一定,一定照顧。”馬東家深深地吸一口煙,再吐出一股煙柱,誠懇的說:“謝東家,可否賞臉進去喝一杯?”
“改天一定。那您忙,我去店裡看看。”謝紀光不冷不熱的辭別了。
馬掌櫃突然主動和他打招呼,這讓謝紀光一頭霧水。可能覺得他以大勢已去,最後緩和一下他們之間的矛盾,以至於寶芝林退出藥材市場,見面也不會做難。三年前,謝紀光走在大街上,都能和客戶這樣打招呼,而現在變成一種寒暄了。半生走來,世態炎涼,人生百態。即使馬東家說的是反話他也不會在意。
前面是家新開的藥鋪,他以前沒來過。左右無事,進去轉轉無妨。走到門口,一面寫着“春滿杏林”的錦旗進入他的視線。他無心去細看,目光向四周環顧,一位山羊鬍須的大夫正給病人號脈,兩個夥計忙着抓藥。門庭若市。
夥計見來人站在店中央,不排隊看病,不抓藥,便問:“這位先生,請問您是抓藥還是看病?”
謝紀光本來想走,見夥計問,解釋說:“我隨便轉轉,請問你們是從濟世堂拿貨嗎?”他知道濟世堂佔據了一半以上的市場才這麼問。
“不是。是那家。”夥計說着向錦旗指去。不再多說,繼續抓藥。
謝紀光再看錦旗落款,“寶芝林”三個字赫然呈現在眼前。感覺甚是親切。宋掌櫃沒少用心啊!很快臉上又現傷感之色。寶芝林大勢已去,光靠一兩家店鋪怎能撐得起來?
回到街上,謝紀光進了家茶館。這兩年他在東城很少走動,所以東城很少有人認識他。
不大的茶館,廳裡只有三桌客人。謝紀光走向僻靜的角落坐下。這倒是個休息的好地方。謝紀光半躺在椅子上,左手端起茶碗,右手拿起蓋子。一股熱氣冒上來,謝紀光用鼻子迎上去,深深地吸一口,好香啊!每次喝茶前,他都先貪婪地吸幾口冒出來的熱氣,讓茶香灌滿全身才開始喝。
“這位仁兄怎麼以前沒見過?”另兩桌的談話清晰地傳過來,他很不想聽,茶館不大,怎能躲避得掉。不由得向那胖乎乎的沒有一點鬍鬚的說話之人看去。
“奧,在下性吳,是濟世堂的掌櫃,以前忙,沒來過。”坐在對面的被問的人回答。
“哎吆,吳掌櫃好。你們濟世堂可了不得啊!”胖子回話說:“佔據了太原城裡六成以上的市場啊!”
自稱吳掌櫃的一聽,心裡的自豪洋溢在臉上,故作謙虛的喝了口茶。
謝紀光最不想聽這個話題,生意場上優勝劣汰,也不記恨誰。是避開生意話題他的心才能平靜。
旁邊一位戴眼鏡的老年人接過話茬:“再淘汰兩家基本就壟斷藥材批發市場了。寶芝林的破產是分分鐘的事。這邊東城的三號店已經撐不下去咾。”話音儘量拖長,好像要故意灌進謝紀光的耳朵裡。
謝紀光臉色鐵青,真想離開。
“王掌櫃最近守着小媳婦沒空出門啊。”另一桌的書生模樣的老人調侃道,原來那戴眼鏡的老人姓王,可能以前做過掌控,所以稱他王掌櫃。書生老人接着喝一口茶,神秘兮兮的好像要宣佈重大新聞,說:“那寶芝林在東城又翻身了!”
獨自喝茶的謝紀光哪裡相信這些閒言碎語。自己是東家還還不比他們清楚?
老書生旁邊的小鬍子接上話了:“這我也聽說了,藥材行裡都傳遍了。”
一人說不能信,這兩人說還不得不信。何況這半年他都沒去過三號店。謝紀光後悔自己坐太遠,生怕漏聽一句話。
被稱作王掌櫃的說:“怎麼可能,濟世堂的價格要比寶芝林的低,價格那就競爭的王牌。”
這話很有道理,謝紀光又被放氣。
老書生說:“聽說寶芝林兩個多月前來了個新夥計,可了不得啊!短短兩個月就把東城藥鋪的六成生意拉攏過去了。”
謝紀光一聽,好像黑夜中一顆流星劃破夜空落到了腳下,眼前猛然一亮,又不敢相信。
濟世堂的吳掌櫃想:難怪生意少了許多,卻是個夥計在搗鬼。
“照這樣,不出一年,寶芝林就會佔領藥材批發市場。”小鬍子在爲寶芝林加油。就像打架的,一個上去把另一個一拳撂倒,還有什麼意思,最好另一個翻起來給前一個一腳纔好看。
王掌櫃說:“單憑一個夥計,能掀起多大風浪。”
老書生反駁道:“寧欺白鬚公,不欺少年窮。太原城裡白手起家的商行還少嗎?聽說那夥計寫的一手好字啊,當夥計正是可惜了。”
謝紀光手裡握着空茶碗。聽得那個專注,就像小孩子聽老人講故事。
“看來寶芝林和濟世堂之間必有一場惡戰。”胖子最喜歡隔岸觀火。
“從財力上看,寶芝林和濟世堂鬥那就是以卵擊石。”王掌櫃還是看好濟世堂。
小鬍子也來反駁:“市場沒有永恆的霸主。”
寶芝林的吳掌櫃臉色越來越難看。想走卻又不好意思。
老書生繼續說:“我若是寶芝林的東家,就讓這夥計當大掌櫃,才能人盡其才。也是和濟世堂抗衡的好辦法。”
看來這事不是空穴來風,謝紀光激動萬分,哪裡還能坐得住。巴不得一下飛到寶芝林。好似鄉試遲到的書生,匆匆留下茶錢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