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義興朝,所轄雖然只有區區十幾府之地,可親王爵就已經有了十幾個,郡王不下百人,雖說確實沒有實權,無非是個虛名,可每月俸祿卻一文不少,國庫拘緊時,官員們還沒鬧,這些宗室卻早已鬧將起來。
吳爭是真不明白了,這些流落各地,聽聞義興朝立,空手趕來投奔的親王、郡王,如何在短短兩年之內,積累起如此巨財的,想來天天上街搜刮,怕也聚不起如此財富吧?
吳爭負手踱了幾步,沉聲喝道:“戚承豪。”
“卑職在。”
“你帶人隨莫老同去,按名單上所列,一家家全提溜到宗人府。”
“是。”
吳爭轉向莫執念道:“好生勸勸,客氣些……先別動刑,最好讓他們主動吐出來。”
莫執念爲難地苦笑道:“王爺,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怕是不易。”
吳爭抿嘴道:“先勸着,我即刻進宮……總得先知會陛下一聲,否則,這惡名又得我來背。”
“是。”
……。
謹身殿。
“臣參見陛下。”
“吳王辛苦了,不必拘禮。”
朱媺娖的臉色不錯,想來也是,隨着與清廷條約的簽署,義興朝最緊迫的危機沒了,朝廷君臣皆鬆了口氣。
“來人,替吳王看座。”
吳爭也不客氣,接到錦凳坐在朱媺娖對面。
“陛下,臣來所爲一事,處置戶部錢莊虧空之事,如今萬事俱務,只欠東風……可據臣瞭解,涉案人中,有不少是宗親,尤以荊王、秦王、福王爲最,其餘涉案宗親,不下數十人,臣想請陛下下道旨意,勒令他們吐出髒銀,歸還國庫。如此,臣就不再往下追查,既可保全宗親顏面,也可化解財政危機。”
朱媺娖臉色開始凝重,遲疑了半晌,開口道:“吳王可有證據?”
“有。錢莊帳冊、銀號帳冊皆已整理出來了。臣已經令人將涉案宗親全部拘於宗人府,只待陛下旨意,便可令他們吐出髒銀。”
朱媺娖臉色一變,皺眉道:“吳爭,你這般做法,也太急了些吧?朕還沒有答應,你便已經動手拿人,在你眼中,難道朕就是個傀儡嗎?”
吳爭一愣,忙請罪道:“臣不敢,臣只是急於處置完京城諸事,返回杭州府……陛下應該知道,臣離開杭州已有月餘,積起許多庶務,需要臣回去處理。”
朱媺娖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吳爭,朕也明白,你並非故意欺君,可緝拿宗親此等大事,你卻擅專,這要是被朝野知曉,朕何以服衆?”
吳爭有些不耐了,是,這事自己確實是擅專了,可這事的根本不在於擅專,而是追髒。
聽朱媺娖顧左右而言它,吳爭只好直接點破,道:“陛下,人證物證俱在,莫非陛下要縱容宗親貪腐嗎?”
朱媺娖反倒愣了,好一會兒,她輕嘆道:“不是朕要縱容,可你也知道,朕剛剛登基……他們畢竟是宗親,逼迫過甚,宗室顏面何存?”
看着眼前這張素面朝天、卻依舊清麗脫俗的容顏,吳爭無語。
這兄妹二人,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節儉、勤勉,象極了他們的父親。
可這有用嗎?他們兄妹始終不明白,大明的滅亡,根子不在於此。
“那陛下之意……?”
朱媺娖斟酌道:“還是好言相勸,勸他們返還銀子……。”
“若他們抵死不從,如何應對?”
“這……。”
吳爭起身道:“十萬被騙民衆,正等着朝廷處置方略呢陛下?”
“這……。”
“十多萬將士及家眷,正等着朝廷犒賞、撫卹呢,陛下!”
“這……。”
“陛下以爲,這天下與宗親相比,孰輕孰重?”
朱媺娖突然看着吳爭的眼睛道:“吳爭,我求你件事。”
吳爭一愣,道:“陛下儘管吩咐。”
“此次和談,清廷贖買被俘皇族將領的四百萬兩銀子,你先借我……好嗎?”
吳爭是真愣了,他定定地看着朱媺娖,是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朱媺娖臉微微一紅,“你放心,只要來年賦稅收上來,會盡快償還你。”
但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其實朱媺娖心裡很明白,這四百萬兩可不是小數,以義興朝此時的賦稅能力,根本不可能來年償還,何況還要償還江南商會大筆銀子。
吳爭願意答應,這本是一筆橫財,用在國朝民生上,理民應當。
可吳爭更清楚,這不是銀子的事,如果不殺雞儆猴,錢莊弊案還會重演,越演越烈。
多達十萬餘人的宗室,就象一羣蝗蟲,會啃光義興朝每一粒糧食、吸光民衆每一滴血。
對付他們的辦法不是沒有,就象大順、大西民軍,對皇族見一個殺一個,將他們架在火上熬油,可這種方法太過殘忍,吳爭自知做不到,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將自己封閉於義興朝之外一隅,隔絕開來,以求自保。
吳爭確實不知道如何應對朱媺娖的懇求,按理,自己無法拒絕,這筆贖買銀子,義興朝確實有份,仗是一起打的嘛,而且做爲一個皇帝,以商量的低姿態向自己開口,拒絕,就更難了。
吳爭不是不願意放棄這筆銀子,而是……真不願意!
此願意非彼願意,因爲明明可以不用這筆銀子來處置錢莊弊案,就按莫執念提供的名單追髒,湊齊所需最後一份的併購銀子足夠了。
“陛下,臣不是不奉詔……。”吳爭澀然道,“追索宗親貪沒的髒銀,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活不下去的事,他們就算今日被追索得一無所有,可月月還有朝廷俸祿,較之官員百姓,活得更會滋潤……可若是罪證確鑿,還得陛下縱容,他們貪財之心就會更加猖狂,臣就算將四百萬兩贖買金全部充入國庫,只待臣一離開,這些銀子最後還是會被這些人貪沒過半……如此陛下如何平息臣民心中憤怒?又如何安撫將士心中憤怒?”
說到此,吳爭沉聲道:“若陛下不允,臣這就請辭,回杭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