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吳爭的這塊令符威儀止步於承天門前、外五龍橋。
因爲再往前,就是宮城,宮城爲內城,非外臣所能觸及。
宮城的防衛是皇帝親軍和錦衣衛。
他們可以無視吳爭的大將軍令,在左營到來之間,宮城已經緊閉落閂。
黃道周放下了手中一直高擎的大將軍令,回頭對廖仲平道:“廖將軍,前方是宮城,帶兵擅闖終究有悖爲臣之道……這樣,黃某與王相先進去面聖,煩勞廖將軍在此稍候片刻,不知廖將軍意下如何?”
廖仲平沉着臉,思忖了一會道:“成……就按黃相所言,廖某就在此等候,以一個時辰爲限……但有一點請二位相爺記住,那就是王爺在府中等信。”
黃道周、王翊互視一眼,頜首道應允。
……。
武英殿中,氣氛從未有過的壓抑、緊張。
黃道周、王翊跪在朱蓮壁面前,朱蓮壁背對着二人,負手而立。
這架式,已經超過了十五歲之人的城府。
黃道周哽咽着苦勸道:“陛下,形勢是人強……若陛下與吳王針鋒相對,恐怕……。”
“恐怕什麼?”朱蓮壁霍地回身,瞪着黃道周道,“他便要率兵攻入禁苑不成?朕是皇帝,坐擁四海五嶽,還怕一個臣子?”
黃道周再拜道:“吳王並無欺君、逼宮的意思,令臣等前來,只是爲了緝拿涉案馬吉翔……陛下何苦爲了一個亂臣賊子,與吳王鬧翻呢?”
亂臣賊子?
朱蓮壁嗤聲冷笑起來,誰纔是亂臣賊子?
他跺着腳道:“朕難道……竟連保一個臣子都做不到了嗎?”
黃道周、王翊只能趴伏在地,口稱“臣等罪該萬死”。
可朱蓮壁突然平靜下來,冷冷道:“馬吉翔已經服誅。”
死了?
黃道周、王翊驚愕地擡起頭來,相互對視一眼,這是鬧哪出?
朱蓮壁悠悠道:“馬吉翔天未亮進宮,向朕稟報吳王擅專、跋扈,拘捕當朝親王、私設刑堂……朕自然是不信的,吳王忠心爲國、功在社稷,豈會行此大逆之舉?朕訓斥馬吉翔之後,將他逐出……不想,此獠性情詭戾,隨後就集結他麾下心腹百餘人,闖入右驍門,意圖行刺朕,幸好值守禁軍發現及時,將其射殺……。”
黃道周、王翊面面相覷起來。
百餘人?
敢闖禁中?
這不開玩笑嘛?
就算馬吉翔腦袋被驢踢了,也能明白,這是自找死路。
況且,按馬吉翔性情,敢行刺皇帝?
黃道周、王翊臉色怪異起來。
朱蓮壁眼睛都不看黃道周、王翊一眼,顧自道:“二位愛卿來得正是時候,馬賊及其黨羽屍骸還在武英門至右驍門甬道,正好做個見證……朕有些累了,回宮歇息了。”
說完,顧自出殿門,回乾清宮去了。
……。
黃道周、王翊是苦笑不止。
不過,他們心裡反而安心了不少。
因爲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了,馬吉翔伏誅,吳王就沒法再追查下去,追查不下去,與皇帝之間就不會鬧翻,建新朝只要皇帝和吳王不鬧翻,一切還可以維持下去,多好?
歌照唱,舞照跳嘛。
可黃道周、王翊心中一樣是震撼的。
聽皇帝宣稱,馬吉翔與他麾下心腹百餘人被射殺,也就是說,僅僅爲了洗脫自己和平息吳王怒火,皇帝是下了大本錢的,一百多條人命哪,轉眼間就沒了,甚至死了,還得背上弒君的罪名。
這可是重臣,當株連家人。
不用懷疑,今日之後,必定有百多戶人家被滿門抄斬。
黃道周、王翊默默地轉身,出武英殿,朝甬道方向而去。
一切慈悲都是無用的,唯有平息這次事件纔是急需的,否則,死的就不是這百餘戶,而是萬人、數萬人,甚至十數萬人了。
……。
“死了?”
“死了!”
“真死了?”
“是死了!”
吳爭突然噗嗤一聲笑噴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自然地乾咳一聲,道:“陛下也真是的,孤也就是想找馬吉翔問問案情罷了……哪曾想,哎……無辜牽連了這麼多條人命。”
黃道周、王翊低着頭直翻白眼,這話說的。
“王爺仁慈,自然是不想牽連無辜……臣想向王爺求個情,不知……?”
“黃相怎麼在孤面前也客氣起來了?”吳爭慍責道:“有話儘管說。”
“馬賊及其同黨已經伏誅……能不能不牽連家人?”
吳爭想了想,道:“馬吉翔弒君,這是大罪,雖說其黨羽是聽命行事,可總也是叛逆……怎麼赦免?難道爲孤去向陛下爲他們家人求情?”
黃道周沉默下來。
屋內之人,誰不知道這百餘人是冤死、枉死的?
可誰能去捅破這層紙?
一旦捅破,吳爭必須追查到底,那麼後果會怎樣,誰也無法預料。
而皇帝和宗室自然也不會束手待斃,這是應天府,不是杭州府,皇帝手中一樣掌握着右營、禁軍、錦衣衛。
所以,能這樣平息事態,可以說合乎各方利益和顏面。
無非是死幾百人罷了。
所以,就連王翊也沉默下來。
吳爭掃視着黃道周、王翊,心中暗暗一嘆,任重、道遠啊。
“你怎麼看?”吳爭看向廖仲平,問道。
廖仲平稍一猶豫,拱手道:“臣……聽王爺的。”
滑頭。吳爭心裡腹誹着,再轉向吳一個苦主——劉元,“你意下如何?”
劉元深吸一口氣,昂頭道:“馬賊一死,此事自然追查不下去了……黃相所言,赦免百餘逆賊家人,自然有黃相的道理,卑職不敢反對……但,馬賊家人絕不可赦,否則,卑職無法向死去兄弟們的在天之靈交待……請王爺成全!”
劉元一樣已經意識到,這事不能再追查了,不是他氣量大,而是再查下去的代價,不堪承受。
一夜之間,馬吉翔突然喪命于禁中,這事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其中貓膩,可人死了,死無對證,如果沒有證據去指證當朝天子,那後果就是,世人皆會指責吳爭借題發揮,意在逼宮。
如果再由居心叵測之人暗中煽動,那麼,恐怕又一場民亂將起。
而再一場民亂,就不是象此次左營入城那麼容易平息了,死的人會更多。
劉元強捺心中憤恨,與其魚死網破,不如靜候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