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執念心中驚悚起來,他是聽明白了,但不是想明白了。
他聽明白吳爭的意思,眼下十一府中,包括江西兩府,江北半府,是新附之地。
可就算是根基紹興、杭州、嘉興、松江四府,若說真正經過清洗、整肅的,也就紹興、杭州兩府,但這不包括對擁護宗室之人的清洗。
後院起火,不僅僅是指清廷留下的細作,也指得是宗室及擁護宗室之人。
莫執念驚悚的是,吳爭這次的決絕,也就是說,莫執念聽出了吳爭要對宗室動手了。
能攔嗎?
不能攔!
攔就是站到了吳爭的對立面,莫執念從來沒有想過,要站到吳爭的對立面,哪怕是心裡同樣想着,嫡孫女能誕下男孩成爲世子。
敢攔嗎?
不敢攔!
攔就會成爲吳爭揚起鋼刀之後,第一個祭品。
莫執念只能沉默,但沉默並非默認,而是保留意見。
然而吳爭並不理會,慢慢在室內踱了幾步。
“阿翁可有想過,如果連區區十一府之地,都無法做到乾淨、團結,如何在日後去統馭兩京十三司?”吳爭輕嘆道,“其實我也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讓宗室共存……可事實證明,宗室在開始時,或許有利於團結,一心抗清,但等我方勢力開始壯大到能威脅到宗室存在時,宗室不僅不能有助於團結,反而掣肘了我們壯大的腳步。”
莫執念點頭認同道:“王爺說得是,宗室中,除了當今天子,皆對王爺懷有敵意,從此次王爺在京城遇險之事和錢莊弊案上,就可發現宗室已經腐朽到不可扶持。故老朽一直覺得,王爺是時候擺脫宗室羈絆了。但是,這與整肅各府吏治似乎沒有……必然聯繫吧?哪怕是奸商、爲富不仁之徒,也未必是宗室的擁護者,將幾件事、幾方人,合在一起整肅,帶來的後果是難以控制的,一旦失控,怕會有損王爺根基……以老朽之見,徐徐圖之,至少一件件來,譬如眼下,完全可以先整治在十一府的宗室,一次針對的人太多,往往適得其反……。”
吳爭突然笑了,“阿翁是擔心有人會反?”
“呃……老朽只是爲王爺計。”
“可本王卻擔心的是,他們不肯反!”吳爭悠悠道。
莫執念一驚,他突然意識到了一點,那就是,吳爭怕是已經有了萬全之策,至少已經有了周密部署,這符合吳爭的心性,謀定而後動。
吳爭看着莫執念道:“有阿翁襄助本王,十一府就穩定了三成。有北伐軍在,又穩定了三成。有張國維、張煌言、熊汝霖及三大學院的生員在,便已經是九成之數!阿翁,你還在擔心什麼?”
莫執念頭嗡地一聲,他突然明白過來,吳爭爲何要選在今日,陪同清兒回門之時,與自己說這些。
側王妃回門,莫家造足了聲勢,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而吳王登門與自己閉門暢談之後,回去立即頒佈通告,這場運動一旦開啓,那麼,怕每個人都會猜測,是自己與吳爭的合謀,也就是說,莫家是鼎力支持這一場整肅的,至少是知曉和同意的,如此一來,怨恨就會有一大半衝着莫而來,而往日團結在莫家周圍,以自己馬首是瞻者,也會由此疏遠莫家。
解釋有用嗎?怕是越解釋,越說不清哪。
對於吳爭而言,那是一舉數得!
既然滌清了十一府治,又消去了轄下之地宗室的危害,同時遏制了莫家的聲勢、削弱的莫家的實力,最主要的是,自己一呼百應的聲望,會由此而終。
莫執念一時百感交集,愣愣看着吳爭,心中那苦水啊,禁不住地翻騰着。
看着莫執念的表情,吳爭知道,莫執念聽懂了,微笑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阿翁,莫家與本王是爲一體,本王榮則莫家榮,本王敗則莫家亡,這個道理不須本王再解釋了吧?”
莫執念嚥了口口水,躬身道:“王爺英明。”
“哪來什麼英明?”吳爭哈哈大笑道,“若非阿翁和諸公這些年孜孜不倦地輔佐,何來吳爭今日?”
莫執念心中腹誹,你既然明白,還藉此來打壓老朽和莫家?!
吳爭就象是聽到了莫執念腹誹一般,正容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阿翁一定明白。不是吳爭容不得阿翁和莫家,而是莫家已經不可控。阿翁尚在,莫家已經失控,若……莫家到時,便會站到本王對立面去。阿翁哪,我這不是在害莫家,恰恰相反,是在幫莫家,爲莫家找一條成爲百年世家的康莊大道啊。”
莫執念悚然一驚,忙低頭躬身道:“王爺說得是,老朽定盡心盡力,輔佐王爺完成此事,不敢有絲毫懈怠之意。”
吳爭施施然上前,也低下頭,彎下腰來,從下面看着莫執念的臉,“此話當真?”
莫執念大驚,甚至不敢直身,連忙道:“當真!”
“好!”吳爭直起身來,“我會交待張蒼水,由按察司配合阿翁行事,三個月之內,滌清十一府之地,爲新政下一步推行奠定基礎!”
“老朽遵命!”
……。
大將軍府東側,是個馬廄。
這是大將軍府前身——布政司衙門原本就有的。
佔地倒是不多,橫九豎二十一,長條形的建築,東向的門有三個,可儲存百餘匹馬,用來補充、替換各處來的驛卒、信使之用。
不過,此時這處,已經經過改造,在馬廄的下面,多出了一個地下室。
原本布政司衙門和府臺衙門是共用一個監獄,但從布政司衙門變成大將軍府之後,原本的監獄顯然是不能共用了。
因爲原告的監獄大都用於囚禁刑事犯,而大將軍府需要的是羈押正治犯的監獄。
所以,這個新生監獄應運而生。
地下室不大,也很乾淨,被關的人也不多,就是越往裡走,越感覺有些陰深。
莫長林已經血肉模糊,不成人樣了。
按理說,人真抗到了這時候,想必是問不出什麼來了。
可馬士英非常執着,他依舊不願意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