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對軍隊的管控嚴格,限得太死了,糧歸糧、餉歸餉,而李過也不好意思在自己的廣信、饒州二府來一場“劫富濟貧”,這兩年的日子過得太憋屈了。
錢謙益從李過閃爍的目光中,已經覺察到李過與蔣全義的不同。
在錢謙益看來,與李過相比,蔣全義那就是個愣頭青。
雖然蔣全義最後還是顧及了沈致遠的面子,給了自己這道通行令,可錢謙益明白,如果下一次,再遇上蔣全義,後果不堪設想。
人嘛,忠於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只有活着,纔有可能東山再起不是?
錢謙益很擅長活着,無論是什麼時候,無論面對的是恩人還是仇人,他都能好好活着。
“錢某此來,是爲將軍送大禮來了。”錢謙益神秘一笑道。
李過微微皺眉,又掃了一眼禮單,確實,這堪稱一份大禮,至少,目前李過是真需要,因爲吳王說了,至少在三個月內,杭州府無法給予廣信衛明面上的任何幫助,也就是說,一切的糧餉,需要李過自給自足。
李過知道自己並不忠於吳爭,也沒想過要忠於吳爭。
他甚至不忠於忠義夫人高桂英。
他所忠的只有已經謝世的李自成,當然,他也忠於實力,譬如忠貞營被吳王收編。
所以,從這方面來說,李過忠於吳王,哪怕兒子的死與吳王有或多或少的關係。
看着李過的神色,錢謙益知道李過誤會了,忙解釋道:“錢某所說的大禮,與此禮單沒有任何關係。”
李過一愣,詫異道:“那……錢大人所指爲何?”
錢謙益“優雅”一笑,臉上遍佈的溝壑顯得更加深邃,“李將軍想必已經聞訊,我朝對廣信衛進犯鳳陽府所作的反應。”
李過點點頭道:“聽說英親王阿濟格被封爲徵南大將軍,親自掛帥出征……可這又能拿我如何?半年前,阿濟格坐擁十萬大軍,駐囤鳳陽府,可最後呢?”
李過嗤聲道:“在本將軍眼中,那就是一羣土雞瓦狗、冢中枯骨罷了。”
錢謙益連連點頭,陪笑道:“將軍縱橫南北,所向披靡,勇武之名如雷貫耳……只是雙拳終究難敵四手,將軍就算不爲自己想,那也總得爲麾下數萬將士的生死想吧?”
“你是在說本將軍敵不過阿濟格?”
“不,不……錢某此來,就是助將軍一臂之力的。”
李過詫異起來,“你究竟何意?”
錢謙益神秘一笑,壓低聲音道:“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錢某可以不斷爲將軍提供英親王部署。”
李過大驚,隨即喝道:“錢謙益,你當本將軍是三歲稚童,可欺乎?”
錢謙益忙搖搖手道:“錢某怎敢哄騙將軍?”
李過想想也對,除非這老頭是壽星公吃砒霜,活膩歪了,否則,此時來定遠就爲哄騙自己,那就是自對死路。
於是李過換了個口吻,“請錢大人指教。”
“不敢當指教二字。”錢謙益謙遜道,“今日與將軍會面之後,我會停留在泗州盱眙,將軍只要按排人手,我便會不斷向將軍提供英親王的軍隊部署。”
李過疑惑地緊盯着錢謙益,這個時代,軍事部署太重要了,譬如兵軍、馬軍駐囤的位置一旦被敵掌握,針對性、剋制性的部署將會輕易決定一場戰鬥的勝利。
李過不太相信,天上真能掉下大餡餅?
可看着錢謙益老神在在的表情,李過在一陣子驚愕後,霍地,他有些醒悟過來了。
錢謙益只是個降臣,敢於如此出賣軍事情報,必定背後有人,否則,就算錢謙益想出賣,也沒法搞到這些絕密情報啊。
“是誰讓你來的?”李過沉聲問道。
錢謙益心中點頭,這叛臣有些腦子,非一般亂臣所能比擬。
但面上,錢謙益依舊謙恭,他低聲道:“不瞞將軍,錢某是奉皇上密旨而來。”
“皇上?”李過瞪大了眼睛,“剛剛親政的福臨?”
錢謙益乾咳一聲道:“正是……陛下。”
“你好大的狗膽!”李過大怒,駢指對着錢謙益,喝道,“要不是看在蔣全義的面子上,本將軍斬下你的狗頭懸於北城門上示衆。”
錢謙益不由得後勁一涼,苦笑起來,道:“錢某說了,絕不敢哄騙將軍。”
“胡說!清廷皇帝怎麼可能助我擊敗清軍?!”
錢謙益忙搖頭道:“將軍誤會了,吾皇陛下不是要助將軍擊敗英親王。”
“那是何意?”
“不勝,不敗。”錢謙益一字一字地說道。
李過目光一縮,他這次聽懂了,是真懂了,他咧嘴一笑,“原來如此……敢情,福臨在忌憚英親王,想借本將軍的手,拖住、削弱阿濟格?”
錢謙益長吁一口氣,點頭道:“將軍英明。”
李過突然古怪一笑,問道:“既然如此,只要錢大人盡心盡力,本將軍或許可以大勝阿濟格吧?”
錢謙益一驚,忙搖手道:“將軍高看錢某了,英親王軍事部署,錢某一個降臣、漢臣怎私可能知道?所有機密皆來自於朝廷……錢某隻是一個在中間傳話者。”
李過瞪着錢謙益,許久,輕嘆道:“這就合理了。”
確實是合理了,福臨再忌憚阿濟格,恐怕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助自己戰勝阿濟格,也不會將數萬清軍人頭拱手送給李過,他要的只是平衡和削弱,也就是將這場戰爭限制在不勝不敗,讓長期的交戰,削弱阿濟格並拖住阿濟格回京的腳步。
同時,這場被“既定了規模”的戰爭,一樣會牽制住兗州、徐州方面的多爾博的軍力,使得多爾博喪失北向的可能。
最後,本就是三方中實力最弱的廣信衛,必將在曠日持久的交戰中,失去北伐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