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祭文,吳爭就是選馬士英寫的。
洋洋灑灑數千字駢文,馬士英激情昂揚地讀下來,說實話,宋安一句沒聽懂。
可正因爲沒聽懂,宋安才覺得馬士英這人是有真本事。
人嘛,總是敬畏那些自己不懂的人、事和物,真要是懂了,心中就會想,也不過如此。
馬士英本就是想輔佐吳爭,爲他自己的後半輩子和身後名搏一把,他基本上對南明兩個小朝廷絕望了,不是因爲什麼君臣昏饋,最主要的是這兩朝人,都他X的不待見他。
可他也知道,雖說吳爭接納了他,但吳爭不信任他。
平日裡,得到這樣接近吳爭的機會,除非吳爭召見他,否則不可能。
如今宋安親自來請,能得到近距離靠近吳爭的機會,這對於馬士英求之不得,於是二人一拍即合。
馬士英悄悄地靠近吳爭身邊,想仔細地聽聽吳爭到底在嘀咕什麼。
吳爭此時其實已經有些醉了。
他無意識地揮舞着雙手,口中所言顛三倒四的。
“叔啊,之前我應承的事,現在我都做到了,應天府光復了,您和將士們的碑也立好了……。”
“這韃子啊,外表兇惡,其實虛弱得很。直到現在,我都無法相信,應天府能一戰而下……應天府啊叔……這更證明了清廷的外強中乾……哎,要是江南君臣上下一心,北伐何難?”
“叔啊……我雖有抗清復明之心,奈何人家不樂意啊,敢情咱是拿熱臉貼他們冷屁股啊。”
“我累了,真累了,他們雖然窩裡鬥……這一年多裡,沒有一天我睡踏實……他們真想要權,我給他們就是了,大不了,帶着願意追隨我的,出海佔幾個小島,也能混完這一輩子。”
“叔啊,你說咱一個外來人,要不是學得腹黑些,怎麼能玩得過那些浸淫官場數十年之久的老頭們……不,不能做綿羊,得做狼,沒事出來嚎幾聲,嚇嚇他們……哈哈。”
馬士英是聽懂了一半,另一半,真是莫名其妙。
但有一點,馬士英心中頗有同感,那就是這世道,做羊必死,得做狼,餓狼、惡狼。
馬士英慢慢靠近吳爭,從已經左右搖晃,坐不穩的吳爭手中輕輕取過酒杯,“主公,過了,不喝了,歇息吧。”
吳爭此時已經感覺不到手中的酒杯已經失去,他睜着朦朧的雙眼道:“這世道……忠奸難辯,好人做不得,你可知道?”
馬士英連忙順着應道:“主公說得對,對付惡賊就得比他們更惡。”
“孺子可教。”吳爭大力地拍着馬士英的肩膀讚道。
馬士英臉色那叫一個精彩,孺子可教?
大概五十年了,還真沒有人這麼拍着他的肩膀對他說過這話。
可接下來,吳爭卻一把攬住馬士英的脖子道:“他們真以爲這天下有主,可我知道,這天下本無主……誰的拳頭硬,這天下就是誰的。”
馬士英被吳爭攬着脖子,渾身那叫一個難受,最主要的是他是站着的,吳爭卻是盤腿坐着的,這一攬,不得不讓馬士英彎腰相就,哎呀喂,這老腰喂。
可聽到吳爭這句醉話,馬士英震驚但又欣喜地看着吳爭,“主公說得對,天下有能者居之。”
不想這話引得吳爭轉頭,上下打量,然後擡起右手在馬士英的臉上摸索了一遍,還捏了捏,突然喝道:“你……你是誰……我認識你嗎……對,你是刺客!是他們派來殺我的。來人,小安子,殺了他,快殺了他……。”
宋安一直在邊上看着,他苦笑地看看馬士英,馬士英也苦笑着回看他。
好在這時吳爭突然如燒熟的麪條般軟倒,醉睡過去了。
馬士英怔怔地看着吳爭一會,然後突然回頭對宋安道:“宋千戶,你可信得過老夫?”
宋安愣了愣,纔回道:“先說何事?”
馬士英指着酣睡的吳爭道:“主公從杭州脫離監國一行,便已是失策,而再在嘉定耽擱許久,更是錯上加錯。要知道,此時如果監國入京,祭祖之後,便是封賞有功之臣,主公此時不在,如何爭取該得的利益?況且朝堂之中那般清流、正人,說起來滿口仁義,可私底下的心思,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若主公在此再逗留下去,等清醒之後,怕是一切都晚了。宋千戶若信老夫,且將主公攙扶上馬車,立即出發追趕監國一行,就算追不及監國,也總比連口湯水沒着落強。”
馬士英確實是老江湖了,他太知道這事牽扯的利益何等巨大。
只是吳爭對他是不冷不熱,加上這幾天吳爭事多,馬士英想見吳爭一面都難,若在公開場合,更是無法言明此事,一直急在心裡。
宋安機靈,而且膽大,他不象池二憨只會執拗地執行吳爭的命令,聽馬士英這麼一說,宋安還真來勁了。
他一抿嘴道:“好,我就看這羣文臣不順眼,若被他們搶去了首功,咱們豈不白死了那麼多兄弟?這次聽你的。來人,快扶少爺上馬車。”
……。
淳化鎮,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鎮。
如今正上演着一出逼宮戲。
從張煌言等人率兵進入開始,局勢已經得到了掌控。
原本這事也就是這樣了,若有變動,也是小變,無非是看朱媺娖對此事的態度,是否懲誡一些官員或者概不追究罷了。
可這時,錢肅樂做了一件事,直接將這已經快熄滅的火苗,引必出了一團烈火。
錢肅樂此時突然摘下頭上冠帽,擎在手中,慨然道:“錢某無法改變朝局,但錢某可以致傳仕辭任。”
錢肅樂的這一招確實厲害,直接就引發了他帶來的羣臣呼應。
這些官員紛紛摘冠,齊聲附和錢肅樂。
朱以海大驚,轉而爲喜,看向朱媺娖。
朱媺娖終於驚慌失措了,這個朝廷,如果驟然失去這些肱股之臣,那就整個癱瘓了。
就算自己依舊佔據監國之位,恐怕也是名不副實,一個空架子罷了。
她不禁大哭起來,“諸公何以逼迫本宮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