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可知道,但凡城中富商、巨賈,哪個不是有頭有臉、身後背景錯綜複雜之人物?但凡入主應天府,哪怕是清廷,莫不是向這些人家示好,以求坊間太平、城中秩序井然,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若真要按你的意思去辦,豈不天下大亂?”
吳爭突然明白問題出在哪了。
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自己根深蒂固地認爲,這天下的主人是百姓,認爲打倒少數既得利益者,解放勞苦大衆是真理。
不想這個時代,主人絕不是勞苦大衆,而是這批富商巨賈、達官貴胄。
這種理念的差異,怎麼可能取得認同一致,再說半天,那也是雞同鴨講罷了。
於是吳爭不打算再廢話,直接道:“既然與清廷談判,首輔無法取得進展,那就讓賢吧。”
陳子龍一愣,“鎮國公以爲朝中哪位賢達合適?”
陳子龍這是對吳爭突然發難措手不及,這問話也是客氣客氣,不想吳爭當仁不讓,“我去。”
經過短暫的寂靜,陳子龍勃然大怒道:“雖說鎮國公位高權重,可這是內閣之事,國公做好自己本份就行,內閣諸事,還無須鎮國公插手。”
吳爭輕嗤道:“既然首輔有異議,那就靜候內閣表決吧。”
說完,轉身離去。
背後傳來“呯”的瓷器脆響,然後是“恃權自傲”、“肆意狂妄”、“不學無術”等等、等等。
……。
吳爭轉身就去見了錢肅樂。
除了王之仁在外領兵,內閣四位閣臣,想要三比一,就得說服錢肅樂。
否則最多也是二比二。
見吳爭到來,錢府門房連通報都省了,直接引着吳爭進去。
不是因爲吳爭是鎮國公,而是吳爭是錢家乘龍快婿。
進了中堂,轉左側小巷至內院。
剛跨入苑門,就聽見了錢肅樂的聲音,“……目無尊長、不識忠義……你還回來作甚?沒得辱沒了錢家門楣……!”
吳爭吃驚地看到,在自己面前囂張跋扈、對自己施以老拳的錢翹恭此時乖得就象只小白兔,跪在那任由錢肅樂噴着唾沫。
這一幕讓吳爭汗顏,記憶之中,他對吳老爹可沒有這般孝順過。
這說起來,把父親從平崗山接至杭州,連說名體己話都沒有過。
得,這次回杭州,得好好陪陪老父說說話了。
瞧瞧,吳爭就這德性,還沒開口呢,自己的思維就拐到不知哪去了,渾然忘記了自己的來意。
錢肅樂背對着苑門,又正在氣頭上,自然是看不見吳爭到來的。
可錢翹恭看到了,見有“救星”到來,自然是擠眉弄眼地示意吳爭趕快說話,替他開脫。
吳爭能替他開脫?
開玩笑了,丹徒被這廝拳打腳踢,吳爭可是記在心裡的。
於是,就這麼靠在苑門邊,嘴角掛着一絲譏笑,看着錢翹恭繼續被他父親“施虐”。
直將錢翹恭氣得咬牙切齒。
連在一邊勸說父親饒過兄長的錢瑾萱,都生氣了,直瞪着吳爭。
從錢肅樂接下來的話中,吳爭大概是聽明白了錢肅樂生氣的原因,那就是錢翹恭不該活着回來。
準確的說,是錢翹恭不該將他叔叔留在儀真,自己獨自活着回來。
這樣回來,那就是不忠不孝,沒有了倫理綱常,辱沒了錢家門楣。
大爺的,這話不會是錢肅樂知道自己在身後,故意囂張給自己聽的吧?
吳爭當時也是把叔叔留在了嘉定,自己獨自回了吳莊,這一幕,與錢翹恭是何等相似?
所謂士可忍孰不可忍,吳爭咽不下這口氣了,這事自己能怪自己,可不能留別人來怪,哪怕尊長都不行。
乾咳一聲,吳爭走上前去,“錢相在家教子呢?”
這一出聲,錢肅樂茫然回頭,這纔看見吳爭。
於是轉身拱手,隨口敷衍了一聲道:“原來是鎮國公來了。”
原本,只要吳爭說一聲,我找錢相有事,那麼錢肅樂也就順勢應聲,那就請鎮國公中堂說話。
這事也就平和過去了。
可吳爭剛從陳子龍那得了一肚子悶氣,再到錢府被錢肅樂影射了一通,心裡有股子氣嘛。
上前一步,走到錢翹恭面前,懟道:“瞧瞧,瞧瞧,在丹徒時你哭着喊着要回儀真陪令叔殉國,我就說陪你一起去,你反而慫了……現在明白,不該回來了吧?記住了,下次上戰場,千萬別活着回來,死在戰場上,也算爲錢家門楣爭光了。”
說完,側身看向錢肅樂。
原本吳爭這是指着和尚罵禿驢,說給錢肅樂聽的。
錢肅樂是聽到了,起初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可等吳爭說完,那就是一片青色了。
他一把搶過本已被錢瑾萱搶去的家法(就是一竹條,精緻程度與吳家家法那是沒得比的……咳),劈頭蓋臉地往錢翹恭身上抽去。
這下,吳爭驚了,這又是上演哪出啊。
忙與錢瑾萱搶上前去,一個護錢翹恭,一個擋住錢肅樂。
吳爭長得高大,錢肅樂身材瘦,被吳爭一擋,那就無處可以下手了,總不能往吳爭身上招呼吧?
被氣得直哆嗦的錢肅樂指着錢翹恭罵道:“你要找死也就罷了,你還慫恿着鎮國公一起?你知道你十條命也不值鎮國公一根腳趾頭……。”
呃,這下吳爭總算是明白錢肅樂爲何突然發作了。
這禍是自己闖的,吳爭連忙解釋道:“錢相誤會了,這事還真不能怪翹恭兄,與他同去那只是我挾迫他下船的策略。”
錢肅樂聽吳爭這麼一說,其實心裡也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可他卻不肯罷休,父威嘛,醬油瓶倒了,架子得立着。
他依舊指着錢翹恭罵道:“就算如此,這混帳也不該逼迫鎮國公,你要赴死悄悄跳江泅水去就罷了,沒得讓鎮國公知曉……你這不是逼着鎮國公爲難嗎?”
吳爭越聽越不是味,這叫什麼事?
連忙直言道:“錢相息怒,吳爭有要事相商。”
錢肅樂終於放下手中家法,拂了下袖子,虛手一引道:“那主請鎮國公屋裡說話。”
說完當先擡腳而去,吳爭尾隨在後,不經意回頭瞄了一眼,只見錢家兄妹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吳爭一陣鬱悶,天知道自己做錯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