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精壯的氣勢恢宏,他們都憋了一口氣。
他們此時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讓我痛快地去死吧。
始寧街上死得人太多了。
只是他們坐視了太久。
用一句通俗的話說,他們的心裡都等得長毛了。
這個時候,活着就是種恥辱。
沒錯,活着就是恥辱。
也正因爲如此,他們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敢死。
敢死者無畏。
無畏,所以強大。
他們敢在韃子的刀砍中自己的那一刻揮刀,他們不覺得痛楚。
他們能在韃子的刀捅穿自己的胸腹時擠身而進,同樣捅穿韃子的胸腹,他們感覺不到死亡。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勝利的天平徹底嚮明軍傾斜,這時哪怕是神仙也改變不了這場戰鬥的結局。
往往也就是這種時候,在你背水一戰的時候,你才發覺,勝利原來並不難,你的收穫,比你預計的還要多得多。
韃子崩潰了。
崩潰。
意味着投降。
意味着戰鬥結束。
意味着原本準備去死的人,不用再死。
當歡呼聲響起,事實上,沒有人還能記起第一聲歡呼從哪面響起。
但當歡呼聲連成一片時,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淚。
淚爲什麼而流,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己還活着。
不,更重要的是,自己贏了。
贏了,很重要。
在這個時候,對每一個人來說,贏,比他們的生命更重要。
重要一萬倍。
因爲這是他們對已逝者的敬意,也是一種對已逝者的祭奠。
他們可以正視那些未遠英魂,而不用低着頭躲避。
他們可以大聲地祭告那些英魂,我戰了!我戰勝了!
吳爭沒有受傷。
但他已經力竭,他在歡呼聲響起的那一刻,就倒下了。
累得軟倒在地。
軟的是身體,不是脊樑。
一個時辰的肉搏戰,勝利到來,在場沒有人還能站着。
當吳爭平躺着,迷瞪着望着天空時,他心裡有一種驚喜。
我做到了!
一支拼湊出來的雜兵,幹翻了千人韃子騎兵。
這足夠自己在晚年時,向自己的後輩們炫耀了。
當然,前提是,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
但現在,誰都無法去阻止吳爭的YY。
不管你的心中對勝利有多麼渴望,當勝利真正來臨時,你無法去感受那一種欣喜,特別是對一個領導者來說。
他能感受到的是累和痛。
累是心累。
痛是心痛。
承擔、揹負的太多,故而心累。
目睹着部下的死亡,卻無能爲力,或者明明可以去阻止,卻因爲全局而不得不熟視無睹,焉能不心痛。
只有在經歷過,才能真正明白慈不掌兵這四個字。
千萬別認爲這四個字是一種情懷,這四個字,更多的是一種無奈,心痛的無奈。
……。
紹興府亂了。
亂成了一團。
沒有人會壓注吳爭。
這不是他們看不起吳爭。
在聽到千人韃子騎兵進攻始寧鎮的消息時,只有傻子會壓注吳爭勝。
騎兵在冷兵器時代就是戰場之王。
就象熱兵器時代,火炮是戰場之王一樣。
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明白。
一千騎兵,足以對抗數倍的步兵,最後還能將步兵擊潰、殲滅。
吳爭,他憑什麼勝?
始寧鎮離紹興府七、八十里地。
一旦陷落,騎兵可以在半個時辰,不,根本不用半個時辰,就能抵達紹興府。
到時,還走得了嗎?
興、越兩位國公的援兵遲遲未到,二千韃子騎兵一路南下,一路北上。
誰知道會不會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紹興府?
這個問題,不僅在朱以海和朝廷重臣的心裡想,還問出了口。
一旦問出口,就代表着分歧,代表着決裂。
所以,紹興府亂了。
但就象這世上有壞人,也有好人一樣。
區別在於,有時是好人多,有時是壞人多。
任何時候,都有好人。
國之將亡,不乏忠臣義士。
有人寧願當傻子,他們選擇相信吳爭,哪怕不信,也當成信。
譬如張煌言。
譬如錢肅樂。
譬如張國維。
又譬如是朱媺娖。
張煌言自認與吳爭相交莫逆,雖然不能與吳爭並肩作戰,但不妨礙陪吳爭一起死。
錢肅樂認爲,戰爭總得有人死,可如果人的脊樑斷了,那就不如死。與其在逃跑的途中喪命,不如死在大明的土地上,至少紹興府眼下還是大明之地。
張國維的心思很複雜,違抗監國之命,去爲一個百戶殉葬,不值得!
哪怕自己很欣賞吳爭。
但錢肅樂、張煌言二人的留下,讓張國維不能不留下。
大明亡了,知己就是活在世上的唯一心靈寄託,如果連知己都沒了,活着還不如死了。
所以,這三人留下了,爲得不僅僅吳爭,更爲他們心中的執念——那個曾經輝煌到不可一世的大明朝。
哪怕已經亡了,但,不可取代。
朱媺娖從離開吳莊,自暴身份時,就沒有想過再離開紹興府。
正象她說的,朱家欠明人太多了,欠得太多,雖說債多不愁,但朱媺娖認爲,這不妨礙她爲朱家還明人一點利息。
她不爲吳爭……當然、或許、可能也有那麼一點。
朱媺娖無法確定,不能確定,也不敢確定。
所以,她必須留下。
朱以海原本是要用強的。
沒有這些人,傻子都知道自己就成了一個光桿司令。
可朱以海發覺,他做不到。
因爲他手下,除了王府數百侍衛外,唯一可以依仗的會稽衛所,也指揮不動了。
廖仲平其實是個忠臣。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違抗監國殿下的命令。
但這不代表着他認同朱以海的“轉進”。
如果張國維、錢肅樂、張煌言等人不留下,他自然是服從朱以海的。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該留下。
因爲張國維、錢肅樂、張煌言等人需要他的保護,長平公主需要他的保護。
廖仲平想通了一點,他的效忠對象不是朱以海,而是大明。
在朱以海與朱媺娖和張國維、錢肅樂、張煌言等人之間,他選擇站在朱媺娖和張國維、錢肅樂、張煌言等人一邊。
失去了廖仲平的支持,朱以海就無法用強帶朱媺娖和張國維、錢肅樂、張煌言等人離開。
他只能帶着十幾個朝廷重臣趕往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