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清晨的松江府,冷清到了極diǎn。+◆+◆diǎn+◆小+◆說,o楊帆騎着馬,身後坐着那名從海上救回來的俞婉如。前邊就是小村莊,天氣冷,還少有人走動,不過這挨家挨戶的炊煙已經嫋嫋升起,他問道:“是這裡嗎?”
俞婉如diǎndiǎn頭,道:“是的是的,爵爺您看,那小屋子便是我家。”楊帆輕喝一聲,從武廣那裡借來的馬,腳力雖說比不上北方的蒙古馬,但好歹也是匹精壯的高頭大馬,沿途入村莊,引來路邊村民的陣陣驚呼。
“這……這不是俞寡婦,前些日子,不是在河邊失蹤了?怎麼還跟個男人回來了?”兩人指指diǎndiǎn。一邊的婦人趕緊拉了一把老婆子,低聲道:“莊大娘,小聲diǎn,看樣子這俞寡婦是遇到貴人了,小心diǎn,萬一……”
“唔。”老婆子趕緊閉上了嘴,往旁邊走去。楊帆的餘光注視到俞婉如臉上的那是低落,“到了。”俞婉如回過神來,低聲囁嚅道:“唔,我的妮兒,我的妮兒哪裡去了?”剛剛下馬的俞婉如推門而進,呼喊着。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梳着羊角辮的丫頭跟着位老人緩緩走來。小丫頭看見自己的孃親,蹣跚地跑過來,呼喊着:“娘。”
“妮兒!”俞婉如緊緊地抱着小丫頭的身子,簌簌地流着眼淚。“娘,妮兒以爲孃親不要我了呢。”小丫頭哭喪着臉,小嘴摁在俞婉如的肩上。
俞婉如摸着那袖撲撲的小臉蛋,道:“怎麼會,孃親怎麼會不要妮兒呢?”一邊的老村長拄着拐,哼哼道:“真是的。三根子走得早,你就這麼照顧妮兒丫頭。要不是我看見她一個人在院兒裡哭,早就餓死在家了。話說,俞丫頭,這位是……”
俞婉如放開妮兒,道:“多謝二爺,多謝二爺。婉如前些日子在岸邊洗衣服,不了被一羣倭寇劫持到了海上。婉如寧死不從,跳海想要自盡,好在這位楊爵爺搭救,不然我和妮兒真的是要陰陽相隔了。”
“爵……爵爺……”老村長暈乎乎的。這小夥子感情是當朝的爵爺啊。趕緊下跪哆嗦道:“小老兒有眼無珠,不知爵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老頭子連連磕頭。楊帆趕緊扶起來道:“老村長莫要多禮,我也是途徑此地,恰好有事,才送婉如姑娘過來。莫要誤會了。”
“唉,唉。婉如丫頭,還不快去做些下酒菜,人家救了你性命,還不好好招待人家!”老村長起身拜謝道,“爵爺先在這裡歇息,等小老兒喊來村裡幾個族叔,一道來謁見您。”這村裡從來沒有來過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最大的官吏撐死也就是個芝麻綠豆的小縣官,這爵爺的名頭,一聽就是有來頭的,他趕緊去喊幾個族叔過來。
俞婉如擦乾了眼淚,道:“爵爺,屋外冷,您裡邊做。”楊帆盛情難卻,便坐到屋內。屋子有些簡陋,卻整理得很乾淨。婉如在竈前忙活了好久,終於端來碗熱水,尷尬道:“家裡沒有什麼茶葉,這熱水爵爺暖暖身子,其他書友正在看:。”
“俞大嫂客氣了,沒想到您已經是有孩子的孃親了。當初搭救上來,還以爲是個小姑娘呢。”
女子神情低落,眼框又潤溼了。“可惜我家男人走得早,拋下我們母女兩便撒手人寰了。要是妮兒是個男兒身,好歹我的男人也有三間大屋。如今妮兒是女兒身,那三間大屋,也被村裡的族叔收走了,說是老莊家的東西,這丫頭分不着,就這麼哀求,纔將這間破屋子暫時讓我們母女倆落腳。”
楊帆喝着那碗熱水,明白這俞婉如是在向自己訴苦,便問道:“難道縣太爺不管嗎?”“女子沒名分,本就是歷來的規矩,到縣太爺那裡也是這樣。婉如也只能嘆息妮兒命苦,只願拉扯她長大,將來能夠找個好婆家。”說罷,眼淚又落下來。
楊帆嘆息一聲,不經意間將兩錠銀子放在桌上,靠着碗,從俞婉如的角度看不見。“飯就不吃了,我還有事要辦。等你們族叔來,就說我已經走了便是。”
“這……這如何使得,二爺若是知曉我還沒款待爵爺,一定會埋怨的。”俞婉如以爲楊帆嫌棄沒什麼吃食,便道:“爵爺且安心坐着,婉如這就到鎮上買些酒菜回來款待爵爺。”
楊帆推辭道:“真不必了。你們好好生活下去,纔是對我最好的報答。告辭了,我們來日再見。”楊帆不做逗留,翻上馬便揚長而去。俞婉如坐在凳子上,嘆息道:“命苦,連款待恩人都沒有吃食。”
她拿起桌上的水碗,忽的看到兩錠銀子。這眼淚又簌簌地流下來。有些人,註定一輩子是過客,怎麼留都是留不住的。
楊帆真的走了,他到了小鎮上,喝了diǎn酒,坐在窗口發呆。他總想着自己能夠就這樣安穩,每天就這樣坐上半天。喝酒、發呆,然後看着街角的某處風景。從去年入京,到今年冬南下,整整一年了。一年裡,經過戰爭,登過朝堂,營過商鋪,在很多人眼裡,這個靠戰功得來的爵爺,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
你要做武將,那就好好在沙場,別來攪渾官場的潛秩序;你要入仕,那便一步步來,先過了春闈再說,別去幹那些下賤的工商業;你要經商,那邊別老dǐng着淩河伯的帽子,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和天橋八家作對。這是多年來,官與商互利互惠形成的默契。
然而楊帆的出現,改變了這個已經達成了默契,慢慢腐化的官商圈子。所以每個人都是這麼想,你楊帆不讓我好過,那你也別想好過。這就是利益矛盾化之後,帶來的仇視。楊帆不在意,他更想回到十三山,回到那個只有幾千人的山頭,有出生入死過的弟兄,也沒有這官場上的爾虞我詐。
他不相信李道、孫承宗把兩個兔崽子派到自己身邊,就是單純抱着見世面的態度。見世面哪裡不能見,非得跟着一個眼中釘,去海上折騰?他也不相信這董其昌,真的是爲了那三萬難民,賣了字畫,都要送到松江府八千石白米。
但是,他不能因爲這些目的不純的舉動,便懷疑,便指責,便否定。有時候,目的不純,得到的結果若是皆大歡喜,那他楊帆又有何理由來拒絕呢?人心複雜,誰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棋盤裡的一顆棋子,然而每個先知先覺的棋子,都想着如何佈下自己的棋子,來穩住自己的地位。
紛擾便由此誕生。殺戮或許是看得見的血腥,但這樣的暗鬥,往往兵不血刃,家破人亡卻在一夜間。楊帆以前喜歡玩一款oa的遊戲,卻很不喜歡一個英雄,便是炸彈人,那是一個工於心計的英雄。
現在,他似乎也被那些京師的人同化了,很難往簡單的地方想。蘇先生死的時候,便說過,江湖很簡單,恩怨情仇,只在手起刀落間。然而這官場,看不見的是刀光劍影,但你永遠也不知道,那柄能夠致死的匕首從何處來,你需要做的,便是不給別人任何傷害你的機會,還有……變強。
楊帆喝完杯中的酒,丟下銀子。松江府變得有些暖和了,楊帆敞開了大衣,牽着馬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