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軍正臨大敵,平襄足有近十萬敵軍,若是一旦忽然來攻,文翰不能現身領軍作戰,士氣定遭莫大的打擊,病倒之事,只怕隱瞞不久。
文翰病因,乃心慮戲隆。一主竟能爲一臣之生死,而大悲大痛,可見戲隆於文翰心中之重。文不凡,戲志才。兩人就如魚水之系,絕不能相離。
在七天前,高順、田豐平定幷州之亂,殲滅十萬胡賊,誅殺北羌之主柯撥烏水,捷報傳到河東。徐晃得知,大喜過望,想戲隆定然多日都在憂慮此事,急忙趕去告之,也好讓其安心養病。
安邑,神智侯府。
昔日的四香中的蘭香,雖是嫁爲人妻,但那花容月貌之絕色仍未有變,她身穿一件鵝黃絲衣,如同一朵靜靜綻放的蘭花。在她身旁,有一五歲大的小男孩,小男孩長得臉圓玉潤,清秀英俊,特別是他那雙大目,晶晶發光。他略微羞澀,小手緊緊地抓着蘭香的絲衣。
兩人正行往戲隆的書房,只見書房仍舊大門緊閉,冷冷清清,無聲無息,內裡靜得令人不禁生出一陣悲涼的感覺。
“母親,父親他爲何多日緊閉房門,燈火不滅,不見休眠?華大夫不是說父親不能再做操勞嗎?”
小男孩乃戲隆與蘭香之子,名叫戲攸。蘭香嬌軀微微一顫,那絕美的面容上強露出一絲笑容,小戲攸看得心痛無比,他知道母親這個笑容是苦澀的。
“攸兒乖,你父親忠心爲主,此時正爲軍侯想計,若他想出,自然會去休息。”
蘭香伸手輕撫小戲攸的腦袋,柔聲而道。小戲攸面容一緊,晶晶大目涌出幾縷水幕,急急說道。
“可是那天孩兒聽華大夫說,若是父親再!就會!”
小戲攸的話,彷彿一柄鋼刃,狠狠地插在蘭香的心扉,蘭香面容剎時煞白,死死地忍住眼眸內的淚水。
“母親,父親爲何明知如此,還要執意而爲。難道他不愛我們母子了嗎?我們母子會被他拋棄嗎?嗚嗚嗚嗚!”
小戲攸擁入蘭香懷內,放聲大哭起來。蘭香心如刀割,靜靜地在小戲攸耳邊柔聲說道。
“攸兒,你父親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可是,就如你父親常教你那般,食君之祿,分君之憂。你父親原乃寒門出生,空無一物,幸得軍侯賞識,纔有今日你我母子之富貴。
你父親感恩軍侯,鞠躬盡瘁,爲之忠。軍侯待你父親,親如手足,敬愛有加,你父親甘願爲之,死而後已,爲之義。
攸兒,你身爲男兒之身,當要謹記,要做一個像你父親那般忠義之人。如此你纔不會愧對你身上流着你父親的忠義血脈!”
或許小戲攸尚且年幼,不知蘭香話中大義大理,他越哭越是厲害,哭得嘶聲裂肺,府中下人彷彿都料到了什麼,紛紛止住了手上的事情,想到自家這麼好的主人很可能將會!神智候府內的下人無不在低聲哭泣。
府中一片淒涼,而在戲隆的房舍內。
內裡燈火通明,不分晝夜。戲隆在書房,已有五日。在這五日內,他修書二封,手中正寫着第三封書信。
戲隆面容煞白無色,身瘦如材,皓目光華不再,盡是無盡疲憊。他手執文筆,揮筆寫落。
信中文字,如此寫道。
“想我懵懵之年,出身卑微,卻是放縱不羈,藐視天下英雄好漢。今日想之,實乃惶恐。隆這一生,因寒門之身,原是潦倒貧苦,有志而難投。幸有幾分才智,結識天下俊傑,數以救濟度日。
黃巾亂起,洛陽大變。隆有救蒼生之心,卻不知何處可投,正是迷茫之時。軍侯以五馬之車,王師之禮,相請入仕。知遇之恩,隆每當想起,無盡唏噓,淚涕俱下。
軍侯以王師相待,於隆言聽計從,縱使隆有放縱,軍侯必以寬容。時光如是白駒過隙,隆隨軍侯馳騁天下,已有十幾年載。”
筆落至此,戲隆忽然好似迴光返照,生機涌現,皓目再迸華光,渾天爆出吞天之勢,筆鋒陡快飛落。
“時光消逝,舊日輝煌不滅。你我君臣,先擊亂國奸臣董卓,後平幷州白波郭大,再戰雍州誅除逆賊李催,降北地槍王張繡,佈陣擊斃將王呂布,軍侯入主雍州,威震西北。
再遇曹袁大戰在即,隆施以舉世大戲,與軍侯攜手,計算袁紹、馬騰、韓遂三頭當世巨虎,如同兒戲之弄。軍侯再定雍州,若得涼州,足以成奪天下之根基。”
筆緩緩而停,戲隆皓目發紅,清淚留下,一口嘆息,如似有滄海桑田之悲愴。
筆鋒再落。
“你我君臣攜手,所向披靡,隆慾望隨軍侯一生,建造大業,安以百姓,遂軍侯以民意驅動天下之大宏願。十幾年載,隆日夜不敢有忘,傾力而赴,謀智算盡,恐爲有怠。
時下涼州大戰在即,軍侯功業根基將成之際,只恨隆身虛病纏,不能遠赴。軍侯有令安身養病,隆自知大任附身,不敢有辭。豈料羌人賊心不改,兵犯幷州。幷州乃軍侯腹地,不容有失。若失大勢傾覆,難徵涼州,大好局勢滿盤皆落索。
隆設計勸以田元皓,以民爲先,護國之顏容。田元皓心中有民,故而入仕參軍,與高伯義征戰幷州。田元皓高謀深智,行事謹慎。高伯義驍勇善戰,八百陷陣勇鋒威凜。此一文一武,當能力保幷州不失。
軍侯勿怪,隆心優大勢,日夜思索。閉門五日,思出定國安邦之計,妙計出時,心力交瘁,往事如煙,盡過眼前,隆自知大限將到。
魂兮將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望軍侯勿念,隆先行也!”
最後一行字,彷彿盡奪戲隆身上生機,筆鋒一止,戲隆連連踉蹌數步,面容一痛,鼻腔、耳朵、眼目、嘴巴皆滲流紅血。
而在書案上,除了戲隆剛寫完的書信外,還有另外兩封,兩封信上各大寫二字,一字爲‘勝’,一字爲‘敗’。所謂戰場千變萬化,難以預料。戲隆剛纔信中的定國安邦之計,全以幷州之勝負而變。也就是說,戲隆根據幷州勝敗兩種情況,心力交瘁,費勁精神,想出了兩計。戲隆之所以會如此,他是唯恐自己等不到幷州勝負決出之時,就已離開了人世。
戲隆眼眸內的光華逐漸黯淡,彷彿他的靈魂正在抽離軀殼,他目光定在書案上那兩封寫有字樣的信封上。
‘敗’字信封,信中內有妙計,若文翰依計行事,縱使幷州大敗,文翰亦可儘快穩住局勢,以免傾覆之難。後再按計中所劃,三年之後,文翰又可再舉攻打涼州,建造奪天下之根基。
‘勝’字信封,內有天大玄機,幷州若勝,坐鎮涼州的那位佈局高人,奸計未能得逞,按戲隆計中所教,文翰就可趁機反撲一口,將其重創。此計連環佈局,若文翰依計行事,涼州定矣!
戲隆緊咬着鋼齒,落座坐定,正欲張口喚人。他所剩時間無多,在臨終前還有許多事情未做安排,若不將事做盡,他難安離走!
在神智候府內,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起,在戲隆門前的蘭香連忙拭去淚水,然後捂住小戲攸的嘴巴,用眼色示意小戲攸不能再哭。蘭香眼色中帶有幾分哀求痛楚,小戲攸見得心痛無比,當即重重地點點頭,強忍不哭,拭去淚水。
徐晃快步走來,一見蘭香母子,便是止住腳步,恭敬作禮。
“公明見過夫人,不知軍師可在書房。公明有天大的喜事,要與軍師稟報。”
“妾身見過徐將軍。我家夫君正在書房,徐將軍快快趕去吧。”
蘭香屈身還禮,頭微微低下,語氣多有哽咽。徐晃心中正急着與戲隆共享大喜,也無留意,速作一禮後,便急急往戲隆書房奔去。
啪!
戲隆書房多日未開的大門,猝然打開,徐晃飛奔入內,喜聲大呼。
“軍師,大喜,大喜吶!!!田元皓神機妙算,施以疲兵連環計,助伯義在九原取得大勝,十萬胡軍盡數殲滅,就連那北羌之王柯撥烏水都被伯義誅殺!”
戲隆正是在鬼門關苦苦掙扎時,徐晃的這一喜報,令他生機頓現,戲隆大笑喜呼。
“哈哈哈哈哈!!!好!!好!!!真乃天佑軍侯!!!”
徐晃聽聲轉身,臉上的笑容忽地止住,只見房內燈火通明,在光耀的燈火下,戲隆那張如同死人般的面容,清晰無比。
徐晃彷彿被雷轟擊,又見戲隆身前書案多有血色,後又想起蘭香哽咽的語氣,還有那好似催促他趕見戲隆的言辭。
一個念頭,陡地在徐晃腦中升起,頓時徐晃感覺自己如同失去風帆的船隻,遊走在怒波浪濤之間。
“軍師!!!!”
徐晃虎目帶淚,速奔戲隆。戲隆慘然一笑,孱弱而言。
“公明,我已時日無多。此信內之計,可助軍侯攻略涼州。你定要好好保管,親手送到軍侯手中。另外一信已是無用,我死後你替我將其燒燬。”
戲隆將書案兩封寫有字樣的信,交予徐晃之手,徐晃雙手顫顫,接信而泣。戲隆經過剛纔最後一次迴光返照後,生機剎時飛速流逝,黯淡目光幾乎變得空白,語氣亦是愈來愈是孱弱。
“還有我之死訊,在軍侯未得涼州之前,大軍凱旋歸時,萬萬不能被主公得知。主公見信定會有問我之病情。你告知軍侯,華元化妙手回春,我病疾已除,勿要牽掛。軍侯回之河東,隆定然親自與他賀喜!”
徐晃死咬鋼齒,淚涕俱下,戲隆的話,聽在耳裡,讓徐晃如有割心斷腸之劇痛!戲隆輕輕而日,再做數番吩咐,徐晃痛哭應諾。
後來蘭香、小戲攸好似知道戲隆大難將至,奔入書房,兩母子趕於戲隆身旁,戲隆一手攬住蘭香,一手抱住小戲攸,仰頭笑道。
“有此人生,志才足矣,足矣!!哈哈哈哈哈哈!!!!”
這段笑聲,放縱不羈,如能穿透河山,安邑城內無論是屋內屋外的百姓,還是正在行事的官吏,還或是在據守城池的兵士,耳邊都響起了這段笑聲,無一例外,忽然都覺心中一揪,無盡悲傷頓起,淚水驟下。
天空笑聲迴盪,安邑城內,卻是漸漸地連連傳出哭泣之聲,城內無論是百姓、官吏還是兵士都覺得,一個一直守護着他們的偉人,好似離去了他們的身邊。
一羣羣無數神色緊張,或是身穿官服或是華袍或是兵甲,一看就是達官貴人或是軍中將領的人,飛速往神智候府外趕去。這些人都是河東有頭有臉的官員、將領,他們彷彿猜測到什麼,心有靈犀般,齊齊往神智候集聚而來。
“徐將軍有令,誰也不可打擾軍師靜養,違令者嚴懲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