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傳於後世的煌煌鉅著《大漢帝國史》中,有單獨列出的名臣錄數十篇,詳細的記述了這些對王朝發展和穩定作出過重大貢獻的人物事蹟。而在其中顯要位置的《東方朔列傳》裡,對於這位曾經擔任過御史大夫的大臣,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而其中最爲世人所稱道的,就是他在大漢王朝面臨艱難的某一時期,所表現出的堅韌不屈。
“……朔少孤,憤而好學。博覽六藝羣書,多識奇異之好。後入朝堂,侍奉帝側,以詼諧之才著世。帝以文學侍從待之,諮詢朝政,雖多有建樹,然終不得大用……後與元公善,相處交遊,如故人……及至先帝薨逝琅琊,未央宮變之日,乃時窮節現,奮然而起,雖斧鉞加身,不改辭色。其膽略若此,世稱股肱之臣者,不負此身也……!”
這段由太史令司馬遷親自執筆的記敘,沒有因爲彼此之間的交往之情而絲毫的加以誇大。所謂“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這樣的道理,世間的讀書人都知道。但只有真正的身臨其境時候,才知道選擇的艱難和堅持的高貴。
已經自認爲掌控了全部局面的劉屈犛,以強硬的手段命令羽林軍當場拿下欺君之臣。而正中下懷的吾丘壽王毫不猶豫就執行了這個命令。他手中的劍躍躍欲試,想要殺人示威,早已經等待多時了。
於是,當着所有大臣和琅琊王劉弗陵的面,大批羽林軍涌進來,把以東方朔爲首的太子舊臣全部都捆綁了起來。雖然也有些人心中不忍,但卻都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站出來說情,那隻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陛下,這些悖逆之臣頑固不化,非新君所宜。老臣請陛下降旨問罪,以正視聽!”
劉屈犛冷冷的掃視了一眼已成階下囚的昔日政敵,然後轉身恭請一直默不作聲的琅琊王示下。雖然這位少年天子的意見在這個時候根本就無關緊要,但他卻要把這把殺人的刀遞到他的手中,讓新皇帝砍出第一刀!
琅琊王劉弗陵有些不太習慣九龍椅的寬大,他用力的繃直身子,好讓自己不顯得那麼渺小。聽到劉屈犛請旨殺人的話,他的心中一跳。這些不擁護自己的人當然該死,但在此之前,他更想殺的,是那刻骨仇人的全家!他之所以明明知道只是一個傀儡,卻甘心被人利用而答應坐上皇位,除了心中埋藏的野心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要回長安復仇。如果他的使命註定是要殺人,那劉弗陵希望自己砍出的第一刀,是他最恨的那個殺母仇人!就算那個人死了,他也不會放過所有與之有關係的人。他要誅殺其三族,雞犬不留!
“小王……哦,朕剛剛來到長安,就要殺先帝的大臣,這不太好吧?傳揚出去,天下臣民恐怕……。”
琅琊王還並不習慣自己已經被扶上皇帝寶座的事實,習慣性的自稱出口,聽到旁邊有人輕輕咳嗽一聲,才猛然醒悟過來,連忙又改了口。他當然不能一開口就命令殺人,那樣就顯得太嗜血了。一些虛假的敷衍,還是很有必要。
“陛下,這些人明知先帝遺詔,卻故意抗旨,已經是死罪。何況他們又當面對陛下不敬……哼!只誅其身,已經是大大的便宜他們。陛下就不必再猶豫了。”
劉屈犛態度異常堅決。新朝新氣象,爲了以絕對的強硬態度震懾羣臣,好獨攬大權,今天他非要置東方朔等人於死地不可!
“中山侯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國師以爲如何?”
站在旁邊一直靜觀其變的東海君田無疆,聽到琅琊王的問話,淡淡一笑,睜開眼睛時,卻正發現一縷狡黠從少年的嘴角迅速逝去。他不由得心裡暗自冷笑。琅琊王小小年紀,心機倒是頗深。很明顯,他從現在開始就想借助自己的力量,來平衡劉屈犛的龐大勢力了。倒是不可小覷了他。
“陛下,中山侯,先帝新喪,國事動盪。爲了迅速平息形勢,特殊時期就要採取特殊的手段。凡是對當前局面能造成威脅者,都要以雷霆手段徹底剷除,消彌遺患……在這樣的情況下,以血止血,以殺止伐,也許纔是最好的方式!”
劉屈犛聞言大喜,馬上心領神會。田無疆的意思非常明確,他和自己是相同的意見。而琅琊王劉弗陵卻眼珠一轉,故意裝作不解世事的樣子,又說了一句。
“可是,我們就這麼隨便殺人,外面的人不知道真相,以訛傳訛,怎麼辦?更何況,朕聽說這些大臣的背後都有很大的勢力牽連呢……就算是那位逃亡的太子哥哥已經不足爲懼,但長安城內卻有許多盤根錯節的關係。要是他們一起出來挑動百姓鬧事,又該如何是好啊?”
“陛下無需多慮!這有何難? 最好的解決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沒等別人再說話,已經有人在他身邊低聲耳語。卻是吾丘壽王悄悄靠近過來,平日裡那張還算得上是英俊的臉上,此刻已經寫滿了陰沉和毒辣。
琅琊王劉弗陵在很早的時候,就出於本能察覺到這個人很危險。聽出他話中的殘酷之意,彷彿感覺到有一條毒蛇在身邊嘶嘶作響。不過,在即將對付共同敵人的時候,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吾丘將軍,那現在需要朕做什麼呢?”
“呵呵!這就要看陛下自己心裡最想做什麼了……。”
“吾丘將軍……?”
“陛下不要再欺騙自己了,更無需對臣等忠心之人隱瞞什麼……微臣可以鄭重保證,陛下儘管隨心所欲的去幹,臣等無不遵命!”
琅琊王劉弗陵終究還是少年心性,血脈僨張之下,終於壓抑下全部的顧忌。他霍然站起身來,並不去看那些已成階下囚者投射過來的憤怒眼神。而是帶着激動的神色走到臺階一側,面對諸多擁護之臣大聲說道。
“朕昔日尚在鉤弋宮時,就曾經聽說過,朝堂之上有人培植勢力,陰有不臣之心。先皇帝早就有所察覺,所以才假借出巡的機會,調虎離山,利用地方諸侯的力量,分別加以分化剪除……先帝仁德,並沒有把這件事的真相公佈於外,更沒有加以株連。然而,天不假年,先帝不幸歸天,只留下遺詔重託。本來以爲所有大臣會同心協力,共同與朕渡過這段艱難時期。卻不料,連日以來朝堂上竟然有人屢屢抗命,難道你們都欺負朕年幼無知?哼!”
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聲音有些尖利,聽在耳中,很不舒服。多年以來的隱忍和仇恨,終於可以有機會肆無忌憚的發泄。就在這座未央宮中,鉤弋夫人當年香消玉殞的地方早已經落滿灰塵。但他相信,她的魂魄一直都未離去,就在這宮殿的某個地方,靜靜地等待着,等待自己的兒子來爲她復仇!所以今天,他一定要大聲的讓她聽到。
“陛下,老臣等一定會擁護你做出的任何決定!”
彷彿已經猜到琅琊王接下來會說什麼,劉屈犛等人互相使個眼色,再次下拜。果然,大殿上兩個陣營的人隨後都感受到了這位復仇者的歇斯底里。
“朕,心中有恨啊……恨之恨,那元召已經死了!這些悖逆之臣,當初可都是和他牽扯甚深的。這樣的大奸大惡之人,豈能再讓他的影響力存在?也許,讓這些人親眼看到長安城中那兩座侯府的覆滅,才能讓他們徹底死心吧!中山侯,國師,還有吾丘將軍……朕的這個願望,今日可能實現?”
含元殿上剎那安靜下來。東方朔、終軍諸人被羽林軍看押在一邊,心中又驚又怒。琅琊王竟然這麼不加掩飾的要拿兩座侯府開刀,以報昔日宿怨,這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不過,劉屈犛卻一點兒都不意外。他眼中光芒閃爍,應聲而喏。
“如陛下願!老臣這就調派兵馬,去抄了那兩座侯府,然後把相關人等交付陛下,與這些逆臣一同治罪!”
“好!那朕就在這裡等着。這件事完成之後,再去剿滅長樂塬上的餘孽。到了那個時候,諸位便都是朝堂上的股肱之臣!朕尚年幼,往後的一切朝政大事,就全權委託給你們了。”
這樣的交換條件,果然是各取所需,兩相得益。一拍即合之後,劉屈犛奉新君旨意,以虎符調令,驅使心腹將軍,馬上行動起來。重兵刀甲,首先直趨長樂候府而去。
東方朔一干人到了這個時候,除了眼睜睜的看着,徒自憤怒而無能爲力,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在心中祈禱,希望侯府中人能夠提前得到消息後儘量脫身。
“元侯爲這個國家付出了那麼多,你們竟然如此對他……可真是太無恥了!”
憤怒的咒罵聲傳到琅琊王劉弗陵的耳朵裡。他卻並沒有生氣,反而心裡莫名的暢快。不用等太長時間,罵他的人和所有他仇恨的人一起,都將人頭落地,灰飛煙滅……他無比期待那一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