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靈子今天心情很不爽,一方面是因爲昨夜的好事未成,另一方面卻是來自對面樹下那個穿黑袍的傢伙。
另外還有……“這鬼天氣!”
他又嘟囔着咒罵了一句,順手抖了抖蓑衣的雨水,他們所在的這片樹林雖然從木茂盛枝葉稠密,可終究抵不過雨越來下的越大,蓑衣下的衣服已經都淋溼了。
他在樹叉之上挪了挪身體,以便更舒服些,又瞅了瞅同伴,只見那人在樹下石頭上盤膝而坐,隱在蓑衣裡的臉看不清楚,只是一動不動,就如同依樹而生的一截枯木一般。
“死殭屍臉,像老子欠你八百吊似得!”玄靈子在肚裡暗罵道。
玄靈子本不姓玄,因他一身輕身本領在江湖道上少有人及得上,又偏喜自詡風流,自己就給自己取了這麼一個名字,隨着他做下幾件大案子,此名聲漸響,本來叫什麼反而無人知曉了。
後來因緣巧合被淮南王手下的暗衛頭子看中,加以招攬,就投奔了王府效力了。
原來淮南王劉安與其他只圖享樂的封地王不同,此人不僅文采出衆,風流儒雅,更是從小習練武藝,可以說是漢室宗親裡少有的文武雙全之輩了。因此王府幕從聚集了不少文學才智之士,閒暇時賓主宴飲,談論抨擊,頗有著名的戰國時代四公子之風。而淮南王私下也以此自矜,酒後曾對心腹人有過自詡“俾倪平原、賽過孟嘗”之語。
這王爺在自己封地雖然歌舞昇平日日宴飲,其實,私下卻陰有異志。暗中厲兵秣馬積存庫府自不必說,卻另豢養有一支秘密力量,那就是五湖四海招攬來的一批江湖好漢了。
這些人的來歷不一,本領高低不同,大多數是身上背有命案的逃犯或者是無惡不作被人追殺的亡命徒,淮南王府收留這些人,前事既往不咎,不管有多大的罪名都給承擔下來,從此在王府庇護下酒肉穿腸過享樂夜夜來,但有一條,從此就是王府的死士了,王爺令下,那可真是指哪兒打哪兒了。
玄靈子正是此中之人 。
此次重陽節各地藩王進貢,淮南王派長子劉建奔赴長安,除大批王府護衛外,又挑選了玄靈子、少恭滿、風大三人隨行,風大就是此時樹下那黑袍客了。
這玄靈子卻是第一次來到長安,市井繁華怎是南方闢溼之地所能比擬的,各類吃食酒肉蜀錦店鋪……。
來到長安的這短短半個月時間,把個玄靈子看的是眼花繚亂,尤其是偶爾看到的那些身穿紫錦或者是綠紗裙的姑娘……原來此人卻是性喜漁色,以前行走江湖時做過不少入室採花行徑,糟蹋了許多良家女子。此時遠離王府沒了約束,哪裡還忍耐得住。就在昨日,他看中了一戶人家的姑娘,去踩了點,就等晚上去略施手段一飽豔福了。
沒想到,小王爺劉建就分派了任務,命他和風大立即去長安城外某地匯合一幫人,到長樂塬左近埋伏,截殺幾個人。
那小王爺言辭閃爍,交代的不清不楚的,只是說聯繫上那班人後,不必詳問,只暗中看他們行事就行,若是順利就不必出手,若是事有不諧再從中相助。只是……那小王爺沉吟了一下,又說到,務必不可暴露身份,不管成與不成,完事後兩人立即趕回。
說完交給他們一個木符信物,揮手讓他們即刻前去。
玄靈子雖然滿肚子牢騷,也知此事重大,卻不敢懈怠,和風大兩人收拾好刀劍器械,連夜越城而出,在天亮之前來到指定地方見到了那幫人。雙方覈對信物無誤後,對方卻冷冰冰的並不看重兩人,爲首之人只說了讓他們後面待着,然後再無人理睬了。
那風大似木頭一般,一張殭屍臉看不出喜怒,並不言語,玄靈子卻心下有氣,他一向自視甚高,見這幫人的樣子,他四下瞅了瞅,連招呼也不打遂拉了風大去大路對面樹林中去了。
那爲首兩人瞅着他們去對面自行埋伏卻並不阻止,只是冷哼了一聲,撇撇嘴,滿滿不屑之意。
玄靈子選了個居高臨下的地點,那是一個緩坡,樹木繁密,是個藏身的好地方。也不管那風大,看準一顆斜杈嶙峋的兩三丈多高老樹,縱身而上,要說他輕身功夫真是不賴,雙腳正穩穩落在樹叉之上,一手扶住樹枝,枝葉未搖,扭頭得意的去看風大,卻見那木訥之人早已盤坐石上,連瞧都沒瞧他,自管雙手環抱着刀閉目養神去了。
玄靈子免不得心底連他又大罵一番。
樹林中的雨從半空中繁枝密葉織成的屏障空隙撒下來,打在探出蓑衣外的刀背上,發出噗噗的沉悶聲響,雲甲閉着眼睛,有些喜歡這種聲音,因爲他聽在耳中,似乎是有些像每次刀砍入人的肉體時血滴答滴答的那種聲音。
他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雨水,鹹澀的味道,遠沒有鮮血的那種特有滋味來的刺激啊。
他側頭看看自己的兄弟雲乙,雖然也是一動不動,但云甲知道他心中也一定和自己一樣在渴望着即將到來的嗜血殺戮吧。又回頭看了看手下那三十幾個一身勁裝的漢子,打個手勢,示意大夥兒精神點做好準備,因爲剛纔探聽的人已經飛馬回來報信了,截殺的目標終於往這邊來了,而且是逃亡來的。
“這麼說……魚兒是先撞了小七那邊的網了?而他們沒有捉住,被脫網了?”身邊的雲乙小聲說道。
雲甲冷笑了一聲:“呵呵,小七仗着是軍師的關係,一向傲得很,你我都不放在他眼裡。這次活該我們立功,吩咐兄弟們一會兒動手都利索點,完成這次幫主親自交代的任務,回去……哼!以後看他還有什麼臉在我們面前嘚瑟!”
雲甲並不知道自己領着這幫兄弟要截殺的是什麼人,此次流雲幫接到朝廷某位重臣的密使傳信,吩咐做成此事。只知道事關重大,特意挑選了幫中精銳高手分成兩對,分頭設伏,務必一擊而中。
“想必幫主一定知道是要殺得是什麼人吧?”雲甲甩了甩頭,提醒自己休去亂想。
又看了看對面,隱約可見早先那兩個人的身影,不禁又心下暗笑,雖然幫主臨行時說過還會有別的高手前來相助成事,可是……哼哼!就憑我們弟兄的功夫還需要別人相助?
何況還有三十多個刀械齊備的幫衆,尤其是幫主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十幾副弓箭,這玩意兒可是利器,乃是軍中之物! 看來這次要乾的事不簡單啊!
此時雨勢減小了些,咔嚓幾聲響雷過後,風掠過樹林,帶來了寒意也帶來了久等的信息。
雲甲精神一震,聽得遠處隱約馬蹄聲響起,他立起身來,往後打個手勢,諸黑衣大漢紛紛拔出刀,分散開來,更有十餘衆把藏在蓑衣內的長弓取出,拉弦搭箭,瞄準了大路馬蹄聲響來處。
對面樹林裡,玄靈子也早已聽得由遠而近得馬蹄聲,他縱身跳高几個樹叉,來到高高的樹梢頂端,搭手遮在蓑衣帽檐下往遠處極目看去,下了這久的雨,大路上積水已沒過馬蹄,雨霧朦朧初時看不清楚,隨着馬蹄聲越來越近,玄靈子甩了甩手背的雨水,再擡頭時,驀然一輛馬車穿破雨幕,風馳電掣般疾奔而來。卻並無別的人跟隨,只順着風聲聽遠處似乎還有吶喊打鬥之聲,只是離得太遠了,隱約一陣又聽不到了。
看那馬車的速度,應該不到半刻的功夫就會經過此處了,玄靈子又朝對面看了看,幾個縱跳從樹梢下來平地,推了推那風大:“哎!夥計,點子來了,對面的人要下手了,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風大身子並不動彈,只鼻子哼了兩聲,表示聽到了,一字一字的從嘴裡蹦出句話:“主子吩咐,不到萬不得已不必我們動手。”
玄靈子懶得和這木訥人多說,又忍耐不住,重新上到樹頂去看形勢去了。
飛奔的馬車之內,衛青此刻的心裡真是追悔莫及,悔不該今天帶了這小主子出來。
本來遊玩的還算高興,除了路遇匈奴人使人心生不爽外,一切還算圓滿。早些時見天色突變,他們一行人下來長樂塬,即刻回程奔長安大道而行,依他的估算,天黑長安城關城門之前當可趕到。
可是走了不到二里多地,道旁突然就殺出一羣黑衣人來,都遮了面,並不搭話,一片刀光閃起,殺奔過來。
衛青大吃一驚,立即大聲喝令,十幾個護衛把馬車圍住,抽出兵刃,雙方打個照面,兵兵乓乓殺在一起。這些護衛雖然武藝不低,可是對方卻都是些亡命之徒,且是有備而來,人數又衆多,一刻鐘的功夫,雖然也砍倒了對方十幾個人,可是六個護衛就此死去,其餘的也都帶了傷了。
此時雨開始下了起來,死去的人和受傷的人流的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慢慢聚集,一灣灣氤氳了紅色,那羣黑衣人瘋了似的一波波的向護衛們保護的馬車進攻,公孫敖守在車轅位置,一遍遍的揮舞單刀逼退進擊的敵人,招架、側身躲避、橫劈出去,砍在人身體的聲音,他根本就沒時間去看對方的死活,眼角餘光處又一把刀鋒斜掠而來,連忙揮臂封刀式“鏜螂”一聲蹦出去。耳邊卻聽到一聲慘叫,回頭卻見又一名護衛被砍倒在地。公孫敖急怒攻心,大喝一聲連出兩記快刀砍殺一人,餘者攻勢稍退,附身去看,那護衛被一刀斬在脖子上,已是不行了。
公孫敖正悲傷間,忽聽馬車後衛青在打鬥空隙大叫:“快打馬衝出去!”
公孫敖奮起餘力大揮大舞刀刀如閃電一般,衆黑衣人被他刀勢所逼,連連後退,趁此機會他跳上馬車,雙腿牢牢釘站,一手揮刀,一手挽住馬的繮繩,黑衣人涌上前來輪刀亂砍,那車廂卻是用厚厚原木做成,兩邊甚是結實,刀砍不透。衛青在馬車後廂口遮架亂刀,剩餘三四個護衛也奮力拼殺,公孫敖瞅準機會用刀背狠狠拍在馬屁股上,那馬受驚,長嘶一聲猛然發力散開蹄子衝出人羣,拖着馬車向道旁岔路落荒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