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堅持了誰的錯誤?
夏旅咬着脣,臉色蒼白。
“當然,我也不是以身說教,因爲我根本就沒這個資格。”莊暖晨收回目光,室內的光打落在她眸底已是淚光閃閃,她強忍酸澀擠出一絲苦笑,“我不是聖人,也沒能力做到完美,我有我的無奈,你也有你的無奈,這世上太多人都活在糾結之中,道義、友情、親情、愛情,在面對種種現實和利益的壓力下,我們每天都在衡量孰輕孰重,很累,我承認。跟你說這番話,沒有覺得自己偉大的意思,只是很清楚一點,我們中的誰都無法做成絕對的好人更無法做成絕對的壞人,我們會自私但還是有良知,我們有良知卻又逃不過種種血淋淋的現實。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爲我做過錯事,所以沒資格來教訓你,只是告訴你,做錯事的滋味真的很難受,是每天都如同在地獄裡煎熬的痛楚。”
說到這兒,她努力將眼中淚意忍去,嗓音像是撲扇的鳥兒落地,無力而脆弱,“顧墨的跳樓是我這輩子永遠抹去不了的痛,我賣了他,親手葬送了我和他多年的感情,我以爲是對他好,但沒曾想會傷他傷得如此深,他今天的痛苦全都是我曾經釀成的錯。顧墨罵我罵得對,是我沒給他機會來證明他可以,是我對他太不信任,是我,壓根就對這份感情沒自信過。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即使讓我再去面對顧墨,我的心也無法平靜。世上很多的事情沒有所謂的對錯,評定對錯的標準也不盡相同,但再無標準我們都清楚一點,讓自己良心上過不去的事就是錯事,錯了就是錯了,沒那麼多的藉口,也不需要爲自己怎樣開脫,內疚是把足以殺了人的刀,它會像是凌遲一樣每天折磨你,不讓你立刻去死,卻要每天承受痛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跟別人不同,別人就算殺人放火與我何干?你是夏旅,是我最在乎的好友,我不想看着你像我一樣,達到目的了卻也傷了自己。”
莊暖晨哭了。
夏旅,也哭了……
“你有你的原則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也寧願去這麼相信,雖然你不跟我說。”莊暖晨深吸了一口氣,使勁皺眉拼命將淚水忍回去,擡手飛快地拭去了眼角垂落的淚,啞着嗓子,“我沒權力去說服誰非得跟我的想法一樣,非得跟我的價值觀相同。我不是聖人,說那番話也不見得就是說教,我不敢保證日後做所有事都沒有私心,但最起碼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夏旅的淚染化了臉上的妝,她沉默了太久,直到這一刻才終於開口,“莊暖晨,我和你之間已經有了裂痕,是我出賣了你沒錯,你想怎樣就怎樣,你累了,我更累,以前我很驕傲,但現在每天生活在你的陰影之下我真的很痛苦。所以今天你找到了證據更好,將我踢出公司或是直接證據上交無所謂,我都統統不在乎。你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別人不是你,所以我們只能看到你幸運光鮮的一面,不僅是我,齊媛媛和徐曉琪這些人不也一樣是我這種想法嗎?齊媛媛如果沒有私心就不會配合我去出賣梅姐,如果徐曉琪不是氣不過你比她幸運,她就不會被我利用。說到底,我就是自私自利,你想怎樣悉聽尊便。”
“我不會原諒你。”莊暖晨搖頭,一臉的疲累。她非聖賢,心中一點芥蒂沒有是假的。
“我知道。”夏旅將身子朝後一倚,“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說實話,我也已經對這段友誼厭煩到了極點,人人都說交朋友要有互補,我是個生姓驕傲的人,真的很難跟比我強的人再做朋友,跟你做朋友一天我就會壓抑一天,我一邊要時刻記得你是我朋友,一邊還要想法設法去超越你去比你強,我真的很累。”
莊暖晨點頭,疼痛卻像是鋒利的刀刃劃開血管,那是一種友情決裂的痛,她的血液在肆意流淌、凝固,最後成了化不開的冰,寒得她快窒息。VenT。
“好。”
一個字,吐出脣瓣時,心已經顛沛流離。
夏旅沒再開口,可淚水沒了,目光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你有你的處事方式,我有我的底線,夏旅,無論今後怎樣,我都希望你越來越好。”莊暖晨拿過拎包起身,也徹底掩去眼底的痛,“人做不到面面俱全,你是如此,我亦如此,但至少我們都不要給自己一個墮落的藉口。”
夏旅皺眉,嘴脣差點咬出血來。
莊暖晨走了,長窗外,是她落寞寂寥的身影……
她的身影落入夏旅的眼中,漸漸地,夏旅的淚水再次蔓延,身影愈加地模糊。
“暖晨,對不起……”淚順着眼眶滑落,沿到脣邊,“也許這樣,你我都能解脫。”這就是她的悲哀,就算是錯,也會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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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深夜到天明。
天邊微亮時,莊暖晨的眼淚也乾涸了。
淺綠和深藍交織的光線如同絢麗油彩,大片大片潑灑落眼眸時,人世間的第一道光線也跟着蹦了出來,傾瀉窗棱,令人恍惚。
程少淺今天很早就到了辦公室,經過總監室的時候發現門虛掩,推門進來時整個人驀地愣住。
離他不遠,莊暖晨靠窗而坐,背對着他。初晨的光線從她身邊穿過,她的整個人像是墜在光線中的影子般似真似假,那般無助和落寞的背影令人看得心疼。
他的心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拼命牽扯他的神經,其實是知道,對於莊暖晨他未曾放下過。良久後,他才清了清嗓子,生怕打破眼前這片靜謐似的小心翼翼。
眼有對公。莊暖晨輕輕回頭,他這才發現她的眼眶紅紅的,蹙眉上前,一臉關切,“整晚都在公司?”
她點頭。
程少淺愕然地看着她,又見她眼角的疲累和悲傷後也多少猜出個甲乙丁卯來,坐下輕聲道,“沒吃東西吧?走,我帶你吃點早餐去吧。”
她再次搖頭。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你大可以當我是朋友,心裡有什麼委屈就講給我聽。”程少淺見狀輕嘆一口氣,拉過她的手一臉認真。
“我沒什麼委屈,真的。”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程少淺何嘗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攥緊她的手,語氣轉爲嚴苛,“放心,我不會讓你背上黑鍋。”
“程總——”莊暖晨抽回手,倦怠的目光透着認真,“有關這件事,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程少淺一愣,繼而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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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旅被程少淺叫進辦公室的時候已是上班時間,早十點。
臨去程少淺辦公室的途中經過總監室,裡面靜悄悄的,沒人。
進了辦公室,程少淺的臉色很難看,蒼白鐵青。夏旅知道沒好事,也沒坐下,直接了當開口,“程總,我知道莊暖晨會吧昨晚的事情告訴你,也知道你手裡已經握有我出賣她的證據,我承認,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你想開除也好報警也罷無所謂。”
“啪?”話音剛落,程少淺大手驀地拍在辦公桌上,起身低聲怒喝,“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們昨晚上究竟怎麼談的?夏旅,到了現在你還認爲莊暖晨會害你嗎?今天早上直到她走,她都對昨晚上你們見面的事情隻字未提,你以爲證據是她給我的?是別人給了我被她發現的?”
夏旅整個人都傻住了,下意識喃喃,“她走?她去哪兒了?”
程少淺雙手支在辦公桌上,煩躁地扯了扯領帶,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她今早已主動離職了,揹着你給她的黑鍋當着全體股東們的面兒辭職了?”
“什麼?”夏旅身子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大腦亂成了一團,嗡嗡作響。她以爲莊暖晨會向程少淺稟明一切,她以爲程少淺今天叫她來辦公室就是爲了辭退她,沒想到……
莊暖晨,你憑什麼這麼做?你以爲這麼做我就要感激你一輩子嗎?
“夏旅,這一次你錯得太離譜了?”程少淺嗓音泛寒。
夏旅連想都沒想就衝出了辦公室。
程少淺氣得牙根癢癢,拳頭都快攥出水來,腦中卻始終迴盪着莊暖晨臨走時的最後一句話:我知道現在的狀況,股東們希望我離開不過是爲了避嫌。程總,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夏旅的行爲是很過分,但渴求成功的心是沒錯的,誰這輩子沒做錯過事?還是讓她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吧。
莊暖晨的嗓音那麼無力寂寥,他卻無能爲力。一直以來,他都認爲他是個很會保護手下的上司,可沒成想,這一次竟是莊暖晨保了他,用這麼決絕的方式拉他走出了左右爲難的沼澤之中。
程少淺走到沙發上坐下,擡手捏着發疼的額角,半晌後拿過手機,遲疑了幾秒鐘後才按了一串號碼下去,待對方接通後淡然無力地說了句,“漠遠,暖晨今早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