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以安的臉色非常難看。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好。
如果換做是別人的話，她或許還能反駁，說你既然要徹底毀掉這裡，那最該毀掉的是不是你自己？這話可以質問別人，卻無法質問淡暮生。
因爲淡暮生就是這麼準備的。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又怎麼會在乎別人的？
顧以安沉默着，一言不發。
淡暮生伸手攬住了顧以安的脖子，他的頭也湊了過去，幾乎要貼上她的額頭。
“以安，我們沒有心軟的資格。我們連自己都無法救贖，又怎麼救贖別人？”淡暮生的聲音很輕很輕，也很空。
顧以安的心一陣陣顫抖。
是啊，他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又怎麼能救贖別人？
“我拼盡全力，想要儘可能地毀掉天使島的一切。可你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這裡只是天使島的總部，在全世界，天使島另外還有四個比較大的分部，我這次出去，就是把那幾個分部的事情處理一下，我早就已經不止好的暗棋，如果可以的話，說不定能夠連帶那四大分部也全部都毀滅掉。但目前來說，還太遙遠。而且你要知道，就算是毀滅掉了那四大分部，也並不代表着把天使島的所有勢力全部毀滅……”
淡暮生的聲音很平靜，“我只能說，我要儘可能毀掉一切跟天使島有關的東西，盡最大的可能。所以，不要勸我以安，也不要有任何僥倖心理，現在我人生唯一的意義就是完成這件事情。”
顧以安的嘴巴動了動，卻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還能說什麼呢？
在這場毀滅面前，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被放棄的，任何人也都是可以被犧牲的。
顧以安的心逐漸平靜了起來。
只是想到鍾微和藍塵可能會遭受的痛苦，她又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還能怎麼辦？
鍾微沒有痛覺，所以整個過程可能不會察覺到太多的痛苦，但她感覺不到疼痛，並不代表在她身上進行的那些實驗都是應該的。正如同並非是一個人懦弱了他就應該被欺負，膽小了他就應該被嚇唬……
人之所以爲人，正是因爲人有原則，有所爲有所不爲。
想想也是可笑，這裡的人，哪裡還算是人呢？談原則談有所謂有所不爲，更是對牛彈琴。
顧以安總以爲自己從小到大承受過的那些痛苦很是折磨，但是如今看來，她自己跟這些實驗體們比起來，還真是幸福到家了。
至少她有驚無險地長大了，甚至還經歷過了最美好的愛情，她的人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算是圓滿的了。挺好，真的挺好。
她以後再也不會怨天尤人，再也不會認爲自己是最悲慘的人了。
果然是有對比才有幸福感啊。
顧以安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如果能夠回到從前的話，她一定會拋下自己心底的所有顧慮，會摒棄一切的彆扭，什麼都不要考慮，只要好好享受生活，好好享受跟那個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在無法回頭的時候，纔會後悔，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珍惜從前的時光，爲什麼會讓那些美好的光陰年華浪費在彆扭和重重顧慮之中。
人生從來都是一個單向道，每個人都快速地想要走到下一個階段，從而忽略了沿途的風景，等到了盡頭的時候，就會恍然發現，自己不斷追逐的未來其實並沒有那麼美好，而自己真正失去的，就是沿途那些能夠擁有的曾經。
“又在想他了？”淡暮生的聲音很輕。
顧以安猛然擡頭，看了淡暮生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淡暮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忽然就笑了起來，搖搖頭，“沒有想他。”
“嗯？”淡暮生有些驚訝，更有些不太相信。
顧以安卻是笑了起來，“真的沒有在想他，只是在想我。”
“哦？”
“從小到大，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每一次我都覺得好像是天塌下來了一樣。儘管每一次我都活下來了，可是我卻活得很沉重，內心揹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讓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就像是蝸牛一樣，拖着重重的殼，根本甩不掉，而甩不掉這個殼，我就怎麼都沒辦法接受新生活，沒辦法享受生活。”
顧以安很平靜地說道，“現在我才明白，我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我根本不應該一直想着要甩掉那殼，更不應該在甩掉殼之前封閉自己。”
淡暮生沉默不語。
顧以安又笑了一下，才繼續開口：“我因爲身上揹負着的殼，錯失了太多東西。我真的錯了，如果能夠重來一次的話，不管身上揹負了什麼，我都會開心地活着，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快樂。”
淡暮生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笑了起來，“……是嗎？”
“當然。”顧以安也笑了起來，“只是人生從來都不能回頭，也從來都不會存在……如果。”
是啊，人總是在說如果怎麼，我就怎麼，然而卻不知道，如果這兩個字實在是太殘忍了。
淡暮生看了她一眼，“你想回到幾歲？”
顧以安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你今天怎麼有時間跟我閒聊？”
淡暮生淡淡地道：“就是閒聊而已。你想回到幾歲？”
顧以安眨眨眼睛，“不知道啊，什麼時候都可以的。”
“最理想的呢？”
最理想的呀……
顧以安忍不住支起胳膊，拳頭抵着下巴，眼睛很是靈動地轉動，“十六歲吧。”
淡暮生的嘴角微微一抽，“爲什麼？”
顧以安笑道：“你讓我說最理想的呀。十六歲是很美麗的季節啊。我當時很羨慕我們班上的同學，每天都在討論暗戀那個男生，班花啊校草啊，還有哪個老師最好看……”
她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從未有過的明亮。
淡暮生看癡了。
他有多久不曾看到她這樣笑了？
她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不是嗎？是他太過自私，捨不得放手，就只能一手拉她入地獄。
那，就給她一場新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