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可所謂的“聊到天亮”其實只是聊到她睡着。
單七倚幫她掖好被角,才轉了個個兒,神色清明。小可跟她說的,也許是積在她心底所有的精神食量,其實在晚上她說她是鄉下的孩子時,就知道她和賀閆之間的路不會比她和仇靖之間輕鬆多少。
只是柳清可性子跳,而且又聰明豁達,難得糊塗,纔會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心性。
那仇靖呢?
她發現自己突然很想他,一種不能與人道,連自己都覺得不夠矜持的想念,在這個並不孤獨的夜晚將她籠罩。她小心的擡手搭在小腹上,孩子還沒有顯懷,但她卻彷彿能聽到他說着什麼羿。
取什麼名兒好呢?
恩慈嗎圍?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她笑了一聲,看着透過窗櫺落在地上的碎月光,恍惚,又釋然。畏首畏尾確實難以繼續往前行進,可是她和仇靖站在天平的兩端。單單她一個人往中間靠,只會讓兩人都跌落。
他,會懂嗎?
而此時的仇靖正凝着嚴肅的臉,抿着薄脣一言不發,在書房跪着。
是的,跪在地上。
“正德,阿靖都三十好幾了,你這樣讓他跪着……不合適啊。”
“哪裡不合適?你看他做的事情,哪一件像三十多歲的人應該做的?真是把我老臉都丟盡了!”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在妻子的勸說下,男人的語氣明顯軟下幾分,只是態度還沒有放下,掃了眼跪了大半天的兒子,冷哼一聲走了。
仇靖苦笑,如果不是爲了讓爸媽認可倚兒,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他哪裡還用得着跪?跪,這家規懲罰他還真是在小學之後,就沒有再嘗試過。
現在好了,別說丟父親的臉,他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人。
好在她人不在這裡,誰也看不到。
書房的窗開着,空氣裡有着一層濃郁的薰香,可能是管家爲了遮掩房間裡的久不住人的生味。而母親將窗戶開着,她素來不喜歡香味,也難爲她在書房待了這麼久。
窗外是沉沉夜色,黑不見底。
突然就想起這些天在鎮裡晚上一羣人坐院子裡,賞月聊天的場景。那裡的繁星,就像是被無意間打落的碎鑽石,盈盈灑灑的落了一整個夜幕。
聞着空氣中隱隱帶着的青草味,彷彿整顆心都寧靜下來。
他一直覺得單七倚身上有種味道,現在看來,說不準就是那樣土生土長的野味吧,讓人想要靠近,卻又想要毀掉。而如今,眼看着毀的差不多了,又懷念後悔的要死。
其實他到現在也不明白,怎麼就非得這個人不可了?
她長相也就那樣,五官素精緻淨了些,身材勉勉強強。要他想,連她的性子都說不出大概,可能就只有一個“堅強”能夠多少概括一下。可這樣普普通通到不行,如今還一臉“油鹽不進”的離開,就不能放手,再找一個?
因爲她懷了自己的孩子?
還是因爲當初她摔落樓梯時,那心口大震,覺得不妙了的心情?
亦或者,在看到她失魂落魄般跳進大海時,那種複雜微妙的悸動?
他不知道。
也許是起初,她在臺上,偶爾嬌羞怯怯的含情打量,少女情懷沒有絲毫收斂,又或者不知道該如何收斂。
也或者是第一次約會,穿得正兒八經的學院系服,他還打趣兒了,看得她滿臉漲紅。後來才知道她是沒有合適這種場合的衣服,也不知道該怎麼穿。
她第一次在牀上,不管是表情還是四肢都生澀僵硬的不行,就像是一隻久不上油的機械娃娃,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她身體拆了。可“潤滑油”一上,又媚得不行。
仇靖低頭,面部表情的掃了眼自己那突然興奮的小兄弟,又擡頭。
他突然發現,和他的倚兒其實做過很多很多,沒有和衛嫣冉做過的事。比如一起下廚,卻將菜餚弄得一塌糊塗。又比如在摩天輪上,他竟然沒有忍住要了她。比如在飛機上,他邊嫌煩邊幫她拆罐頭。
櫻花下,他幫她戴戒指,卻看到她中指上有一枚小小的紅痣,看得他有些失神,竟然吻了上去。
他自始至終沒有跟衛嫣冉表白,沒有求婚,更沒有做-愛。
他不知道衛嫣冉的身體,是不是像倚兒一樣,讓人上過一次後,食髓知味。但他覺得,他可能對其他女人,都沒有興趣去比較了。
也許他對單七倚是最簡單最無腦的一種愛情,走腎走着,就走心了。
誰知道呢?
單七倚曾經問他,爲什麼喜歡她。
他那時敷衍着說因爲她的眼睛好看,那雙眼睛會說話似的。
衛嫣冉的視力其實不怎麼好,一直戴着隱形美瞳,猛然看上去那眼珠子烏溜溜很大很亮,但細看了,反倒覺得不入眼。而她的,真正的烏漆,兩點瑩瑩的白光裡,時刻倒影着他的模樣。
他能
看出她的迷戀,他覺得自己能操控一整個集團的運作,怎麼就不能操控一個迷戀自己的女人的心?
所以他十分悠閒自在的,剝奪了她應有的世界,他給她隨意編制了個“鳥籠”,那個“鳥籠”沒有上鎖,他卻自信滿滿她不會逃走。
直到他厭倦的那一天。
但是他顯然低估了這些相處,兩年了,他竟然沒有半點膩的意思。
他將這些歸爲太過懷念和依戀嫣兒,以至於移情到她身上。雖然沒有產生不捨的情緒,但多少有些,反正養在身邊不費錢不費神,又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不養白不養的情緒。
看,他無聊的時候,還能來消遣消遣,還有比這更只賺不虧的買賣嗎?
沒有了。
所以他也就裝傻着,任其發展,然後等到了父親母親說藍薇的事情。
藍薇是個好女人,舉止端莊得體,說話也進退有度十分有分寸。是個比衛嫣冉,和倚兒,都還要地道的豪門千金。這樣的妻子,不管是帶出去,還在放在家裡,都能讓人放心。
然後他就告訴自己,是時候放手了,也不能一直這樣耗着別人的青春。
也許是爲自己頭一次爲別人這樣大度好心而感到不平衡,在告知她自己要訂婚的前一晚,他將她壓在身-下反覆的疼愛,恨不得將她身上咬下肉吞吃入腹一般。
她有些不適,他覺得自己看出來了,又有吃了這頓沒下頓的焦躁感,於是忽視了她略微蒼白的臉色。
對了,那天早上,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因爲過度的體力勞作和倒時差,加之女人一直生物鐘準時,他起的稍微晚了些。出臥室的時候,他能聽到牛奶煮沸的聲音,還有吐司烤熟跳出的動靜。
他能看到她纖細的身影裹在寬大的家居服裡,一個苗條想要擁進懷裡的側影。他能聽到她輕輕的哼着歌,那種韻律讓人覺得很舒服,儘管他不知道是她到底哼的是什麼。
那那天,她的表情呢?
他想不起來。
仇靖望着黑茫茫的夜,覺得也許自己不被原諒,就是因爲想不起那天女人的表情到底是怎樣的。是怎麼樣的?
那在夜裡在她身上翻來覆去啃咬舔舐,孜孜不倦運動着和不捨得的心情,竟然在陽光照射進廚房的那一刻,跟着輕塵煙消雲散了。他說了他要訂婚的事,然後叫她不要再糾纏他了。
那個時候,他好像沒有給她錢,也許是看到她表情之後忘了。
也許是,他其實沒有打算那麼早說,所以根本沒有準備。
但是他覺得,自己會那樣做的最本質原因,還是覺得,她不可能會因爲自己的含糊的三言兩語而輕易放棄。
畢竟她曾經因爲他一句“味道不正宗”而整整研究了一個月川菜菜譜。她會因爲他說過一句喜歡哪個姿勢,而在牀上努力每次腆着臉主動扭動腰肢。他會因爲他誇她一句她長髮好看,而不染不燙,長髮及腰烏黑如瀑。
所以在看到那個身影出現在婚宴上的時候,他笑了,像是志得意滿,又像是鬆了口氣。連接下來的儀式,都走的格外的稱心,只是那麼多人看着,他不可能再給她機會,又或者,不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是要和藍薇結婚的,要和藍薇生孩子,過一輩子。
單七倚只能是他生活中的調劑品,孰輕孰重,他向來都是最清楚的。
但千不該萬不該,給了那一巴掌,以至於讓她像輕破的娃娃被甩出幾米外,撞得失去神智。他不喜歡血腥味,一點都不喜歡,那讓他想起嫣兒。
那種無力感,那種挫敗,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
他唯一失敗的一件事,就是沒有拯救回嫣兒,他是那麼喜歡那個喜歡露齒笑得陽光的女孩兒,喜歡她站在臺上拿着原石驕傲萬分的模樣,喜歡她裙裾飄飄嗔意滿滿的嬌羞。
想着想着……
就想到她牀上的媚意。
不,他沒有和嫣兒做過,那個人是單七倚。
是這個躺在地上,雙眸渙散,腦後鮮血涌出,滿滿滲透那身純淨的藍色禮裙的女人。
於是他衝動了,他拋下了藍薇,拋下了婚禮,拋下了藍家和仇靖的合作,還有那麼多媒體記者。抱着單七倚,去了醫院。
他突然覺得懷中越發手腳冰涼的女人有些可惡,又覺得事情不應該這麼簡單的就結束。她明明就很堅韌,很有耐心,生命就像是蟑螂,不,她是貓,有九條命。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多餘了,她的命確實夠硬,以至於才幾天就清醒過來。
但是卻給他留下了一大堆爛攤子,他對她存在閉口不言,應付着藍家那位老爺子的咄咄逼人,又因爲藍薇確實不錯,這才應承下來,和藍家的聯姻依然作數。
但終歸是錯的吧,如果沒有單七倚,他也許會遊戲人間,等到歲數大的玩不動了再找個本分出身也不差的女人結婚,生個孩子繼承家業。也許一輩子守着對嫣兒
的執念,然後找一個和她差不多的女人,過一輩子。
可如果她那天沒有出現在婚禮上,他就真的會和藍薇走進婚姻殿堂,然後老老實實過一輩子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他可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晚上他熬夜的時候,她會幫他捏腳,手法越來越嫺熟。
想起她的手指纖細涼涼的,也會在大冬天,膽肥兒的塞進他打底衫裡,冰涼涼的直接貼在他肚子上。
想起她的眼睛,她那雙美極了的眼睛,就像一望見底的清潭,又像是怎麼也探尋不到最深處的星海,笑起來,就跟兩座月牙,讓人忍不住想親親。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他也許知道自己爲什麼放不下那個女人了。
哪怕兜兜轉轉,哪怕當初她認命的離開,哪怕她嫁做他人婦,在他心上烙下的痕跡永遠都不會消褪。
萬幸,她現在還單身。
萬幸,單伯父還健在。
萬幸,她肚子裡還有他孩子。
萬幸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他來得及彌補,也來得及創造更多。
突然暗無邊際的夜空迅速劃過一絲光亮,留下一道明晃又並不顯眼的尾痕,仇靖一愣,看着自己那不自覺合十的雙手,半晌後才無聲失笑。
耳邊是女人那迷信,卻又十分虔誠的聲音——
“保佑保佑,祝我們健康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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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三天四千字,每天多的一千是爲紅爪雪泥的荷包加更,因爲騰不出一天加更,不如這樣每天多碼一點。麼麼噠。嘿嘿,文文快接近聞聲了,可能會有賀閆和小可的番外。
媽蛋,剛剛無線掉了,嚇得我。←這些話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