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邊這位60號牀,是從南方新江市轉來的吧?”來訪者是一位穿着白大褂,淺褐色頭髮的中年女人。高高的個子,步伐很輕盈,尖尖的瓜子臉上眉如遠山,雙目如黛,閃着智慧的光芒,氣質非常出衆。醫生們都簇擁在她身邊,從他們那崇拜的表情來看,安知薇斷定這是一位有來頭的女士。
“是的。”羅雅瑤的管牀醫生恭恭敬敬地說,“患者本身患有靜止性a地中海貧血症,因爲工作過於疲勞誘發急性白血病。”
“唔。準備做幹細胞輸注治療?”女士問。
“是。恁”
安知薇站在旁邊,這時候插嘴道:“岑醫生,請問——我朋友的配型結果,什麼時候可以出來呢?”
剛纔,她看到醫生胸牌寫着她的名字:岑雁。
“你是患者的……”岑醫生有些詫異地打量着安知薇,“哪位?擔”
“我是她的朋友。她的丈夫現在去買早飯了。”安知薇說。
岑雁瞭解地點點頭,又微笑道:“你放心好了。她的情況目前還在可控制範圍之內。這一兩天配型結果就會出來,到時候就可以去進行輸注。”
安知薇忐忑了好幾天的心,這才放下來。她笑道:“既然這樣,就真的太好了!”
“只不過一個朋友,爲什麼這位小姐你這樣關心?她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這個問題從醫生口中問出來,有點兒奇怪。安知薇儘管有些納悶,但是自己坦坦蕩蕩,也就說:“我和她從中學開始就是好朋友。她現在需要幫忙,我又剛好可以幫得上她,就陪着她過來了。”
“原來如此。”岑雁點點頭,不再多話,仰頭說,“下一牀。”
領着醫生們,浩浩蕩蕩地走掉。
這個小插曲,安知薇沒有跟顧念說。她邀請顧念陪自己做另外一件事——到北五環去。
“你跟我說,餘家二少在這邊做個大項目,我倒想看看他在帝都發展到什麼地步。”
坐在顧念的車上,安知薇笑吟吟地道。
神態輕鬆,渾然不似“監測敵情”去的。
“也沒什麼了不起,只是過得去而已。他畢竟只是過江龍,想跟地頭蛇鬥,還需要一些日子。”
安知薇也明白這個道理,何況這裡是帝都,盤踞此地地頭的,可不止是地頭蛇,而是名副其實的“地頭龍”。
不過,當她見到那座正在建設中的商貿中心時,又開始驚訝了。
一座幾十米高的巨型建築物,盤踞在寬闊的帝都城鄉結合部,宛如一座巨大的鋼鐵怪獸。周圍的綠化,門前的廣場,都已經成型,建築已經封頂,工人們忙忙碌碌地,忙着做最後的外牆裝飾。
“據說,今年十二月就可以正式招商,明年春節之前就可以投入使用。”顧念似笑非笑地在安知薇身邊說,“你果然沒有看錯,餘家二少的能力,纔是餘家人裡面最強的。他足夠分量做你的對手。”
“……餘嘯東,他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羽翼豐滿了。”安知薇喃喃地道,自己這一世來,處心積慮地累積力量,就是準備可能到來的這一天。沒想到她到底還是小覬了餘嘯東,他不聲不響地韜光養晦,實力已經強大到此地步。
幸好,自己手邊也有援軍。
那就是餘太太。
“表面上屈居大哥手下,是哥哥的好幫手。實際上借雞生蛋,積蓄力量。這麼說來,幸好餘嘯雄出了事,不然落到他弟弟手中,被最信任的人傷害,恐怕他只會生不如死。”顧念嘲諷地說,“餘二少下得一手好棋子啊!”
“沒錯,餘嘯東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的第一步,是獲取餘家全部家產;第二步,就是伸手到帝都來。他可不滿足做一個單純的商人。”
顧念愕然,“知薇,你這是什麼意思?”
安知薇指指那座商貿中心:“顧念,你仔細看看,這座建築物,像什麼?”
顧念凝神看去,片刻之後,大吃一驚!
“這……”
北五環商貿中心的造型很獨特,呈現長條形,長長地橫亙在平攤的地面上,宛如一座巨大屏風。
不過,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屏風呢?
“這是一把寶劍。”安知薇冷笑,“劍尖的部位,正對着帝都皇城中心——那裡,可是當今國家行政機構的心臟位置。”
橫臥在地上的商貿中心,形狀竟然是一把已經出鞘的,打橫的飛劍!
“果然是個有野心的男人!”顧念冷哼,剛纔的憊懶輕蔑,已經全數收起,“他的目標,竟然是帝都……”
“從商界跨到政界,是餘嘯東棋局中的重要一步。接下來,就是進入候補委員……然後,是正式委員,最後,成爲這個國家的首腦。他,要麼不做,要做,總要做最巔峰那一個。”
“想要做最巔峰那個?也得看看自己夠不夠分量!”顧念重新露出輕蔑的笑容,“不過是個南方的富商!帝都是他那麼容易涉足的嗎?”
不,上一世,餘嘯東差點就成功了。起碼,在她自殺的時候,餘嘯東已經正式進入候補委員的名單了的——進入候補委員,只要不犯錯,那麼成爲七位常委之一隻是時間問題。餘嘯東當時才三十六歲,他年輕力壯,風華正茂,有的是時間。
看着那繁忙的工地,安知薇挽緊顧念手臂:“所以,顧念,我們要把餘嘯東的這隻翅膀,一刀剪掉。”
…………
第四天上午,岑醫生又來了。安知薇這次已經不再愕然,跟她清清楚楚地說了羅雅瑤的病情進展。岑醫生認真聽安知薇的話,又吩咐身邊醫生記錄下來。她還告訴安知薇,羅雅瑤的配型結果,今天下午就可以出來。
安知薇滿懷感激地答應着,一直送岑醫生直到門口。
正好遠遠地,顧念拎着兩份豆汁焦圈晃悠着過來,跟岑醫生那羣人打了個照面。岑醫生倒沒什麼,顧念卻分明石化在當地。
安知薇耐心地等顧念。
等了一會,她的耐心用完了。
徑直走到顧念身邊,伸出五個手指在顧念跟前晃:“喂喂,回魂啦!”
“她……來這裡幹什麼?”顧念轉過頭,動作還有些僵硬,安知薇說,“來查房啊。她是醫生。”
“我知道她是醫生!咳咳,我的意思是,羅雅瑤的主治醫生不是葉醫生嗎?爲什麼會突然換人了?”
“我也不清楚。但是到時候的主刀醫生,還是葉醫生。大概是臨時有事,換過來的?”安知薇也不是一無所知,她說,“我問過人了,岑醫生也是血液科的專家,而且是這方面的權威。和葉醫生並稱帝都大學雌雄雙刀。”
“雌雄雙刀……”顧念表情微妙。
安知薇開始覺得奇怪。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鼻子嗅嗅,皺眉道:“這是什麼味道?”
要餿不餿的,酸酸的,泔水似的氣味,很***。
“帝都風味,豆汁就焦圈。”顧念擡起右手。
白色塑料袋子在他手中迎風飄揚,屌絲氣質飄逸而出。
安知薇捂着鼻子,退退退退退,一直退到牆角落去!
“這是什麼東西!我不要吃!拿走!”天啊,這玩意,她從前世一直怕到現在!要說安知薇作爲一個女人,有時候確實又不太像女人,因爲她一不怕蟑螂二不怕老鼠,其他的爬蟲蜘蛛,也統統視若無睹。唯一一樣剋星,就是帝都豆汁那酸餿的味道。
顧念還不信,舉着那碗豆汁追過來:“你都沒有嘗過呢,多喝兩碗就上癮了。”
安知薇趴着欄杆:“嘔——”
…………
經過相當長一段混亂之後,總算有救星來到。徐晉陽在醫院食堂買了小米粥過來,救活了被豆汁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安知薇。
某人又在牆角畫圈圈:“這麼好喝都不喝……豆汁呢,剛剛漚出來的豆汁呢……”
安知薇:“嘔——”
“難怪剛纔門口的小護士關心地問我,要不要安排產科病房。”徐晉陽萬分無語地盯着趴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安知薇,“我還想知薇怎麼不聲不響地就……”
他眼睛飛快地在安知薇小腹上掃過。
“我聽說懷上了?”
有人風風火火闖進來。
———
西楚,鎬京,刑部天牢。
昏暗的油燈微微晃動着,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響,殷東漓擡起頭來,那道明黃身影正直直地站在牢門外。
沈又宸自南部回來有六日了,這還是殷聖鈞頭一次來天牢。
命所有的侍衛、獄卒皆退下,只留了沈又宸在身邊,殷聖鈞緩步入內,團雲御靴摩擦着地上的稻草,發出令人難耐的沙沙聲。
殷東漓坐在牀榻邊擡頭淡淡地望着他,未行禮,也未說話恁。
殷聖鈞略一遲疑,徑直朝面前之人走去。
“皇……”沈又宸原本想勸阻,卻見他略擡了擡手,底下的步子卻沒有停住。
殷聖鈞的目光睨視着面前之人,啓了脣問他:“你早就知曉了?擔”
殷東漓的眼底有了一絲詫異,定定望着他,突然笑道:“皇上在說什麼?”
殷聖鈞不打算和他繞彎子,拂袍在他身側落座,撣了撣衣袍上沾染的灰塵,漫不經心道:“朕讓沈將軍南下走了一趟,去了你的別院,順道去拜訪了你的故鄉吳鎮。沈將軍的運氣倒是好,見到了當初伺候你孃的丫環,哦,還有你的奶媽。”
殷東漓的眸子微縮。
那一個繼續輕聲說道:“父皇說你是個孤兒,朕也從未對此有所懷疑過。”他的眸華落在殷東漓的臉上,略蹙了眉道,“如此看來,後來你入宮之後單同朕要好,也是你姨母靜妃的意思吧?”
殷東漓置於膝蓋的手指悄然收緊。
殷聖鈞卻是問:“她要你跟在朕的身邊,然後助朕的四弟一臂之力,她是那樣告訴你的?”他淡然看着他,彷彿真的是在詢問。
殷東漓的眼底浮上一抹疑惑,殷聖鈞的話語微涼:“父皇一早知道有你的存在,卻始終沒能接你回宮,後來將你接回宮,卻只是認作養子,你真的都沒想過這都是爲什麼嗎?”
殷東漓的臉色忽地沉了,他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沈又宸本能地將手安放在腰際的佩劍上,目光謹慎地看着眼前臉色煞白的男子。
殷聖鈞低頭輕笑一聲,目光隨之看向殷東漓,沉聲道:“只可惜後來父皇卻將你外調,靜妃母子想要借你一臂之力的願望落空。朕如今是明白了,父皇在保護你,因爲宮中鬥爭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樣。”他頓一頓,喟嘆道,“靜妃從未將你當做她姐姐的兒子,她看你,一直都是她丈夫的另一個兒子,一個將來有可能同他兒子平起平坐的人。”
“你……你胡說!”殷東漓蒼白的嘴脣也在顫抖。
殷聖鈞仍是微淡道:“大約有件事你不知道,當年父皇南下接回你之前,你的姨母靜妃曾派人去過吳鎮一次,她的親信秘密和你母親見了一面,後來你母親就死了,再後來,父皇到達吳鎮,將你認作養子。往後的事,再不必朕多說了。”
他說着,起了身,行至牢房門口,又停住了腳步,卻未回頭,只低聲道:“所有的一切,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沈又宸見他出去,再看了殷東漓一眼,也跟着出去。
很快便有獄卒上前來重新將牢門鎖上,殷東漓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猛地看向外頭,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他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扶住了溼冷的牆壁,猶記得他剛來鎬京的那一天,姨母私下見他,拉着他的手告訴他,因他從小在宮外長大,父皇突然讓他認祖歸宗會令衆人不服。姨母還說,等將來晉王登基做了皇上,就會恢復他的身份,還要追封他的母親……
後來幾年,他雖表面上同姨母並不十分親近,可姨母也時常在暗中對他多加照拂,這一切,難道真的如殷聖鈞所說,不過是鏡花水月嗎?
一個侍衛站在牢門前,鄭重地問他:“皇上問郡王爺,有位叫琴姑的人在外面等着,問郡王爺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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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姑……殷東漓的眸色低沉,是母親原先的丫環。
有泥屑嵌入他扶住牆壁的指甲裡,半晌,才聞得他決絕地道:“不見!”
…………
不見……
沈又宸皺眉看向一側的殷聖鈞,他的眉宇素淡,看不出喜怒。
沈又宸忍不住道:“即便他受人矇蔽,可犯下滔天大罪是事實,皇上又何必做這些事?” щщщ◆ тTk дn◆ ¢O
殷聖鈞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朝外頭走去。
爲什麼……
他也說不清爲什麼,一開始他和他的兄弟們就沒有親近過,只有這一個,因着是父皇的養子,他一直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一樣的。
而這一路走來,他身邊已失去了太多的人了。
他越來越像一個孤家寡人了。
殷聖鈞的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也許直到這一刻,他纔有些明白商枝害怕失去薛玉寧時的感覺,因爲失去的太多,所以才更加捨不得。
如今的他,亦是。
沈又宸跟上他的步子,又低聲問:“那琴姑怎麼安排?”
殷聖鈞略一思忖,纔開口道:“送她去別院,讓她伺候玉瑤吧。”
“皇……”沈又宸原本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緘了口,瑤華公主因爲愛情才無怨無悔幫殷東漓,卻不知那一個竟然是自己的親哥哥!
而他的姐姐,一心一意愛着皇上,卻一次一次離得他更遠。
誰不說造化弄人!
二人才走出刑部大牢,殷聖鈞見全公公和一個侍衛在說些什麼,他蹙眉上前,全公公回頭見了他,急忙回身過來道:“皇上,南秦來了密件!”
密件?
殷聖鈞吃了一驚,見全公公將信件遞給他,他忙拿過拆開。
起初還以爲是沈宸秘密派人送來的,卻不想一眼便掃到了信件底下南宮翌的私印!
…………
(商枝篇)
我已記不清這樣逃亡了幾日了,只知道不休息的時候就一直在馬背上。
秦皇不斷地派人追擊,有一次我們晚上停下休息,探子匆忙騎馬折回告訴我們,秦皇的侍衛離開我們只有三裡遠了,我們便什麼也顧不得,爬起來就趕路。
這是秦皇的侍衛離我們最近的那一次,後來爲首的黑衣人告訴我,秦皇爲了帶我回去出動了他最精良的侍衛。
那些人追人的本事很強,他們可以不眠不休一直追。
而我們一行人都有了疲態,好幾次我騎在馬背上幾乎都睡着了,聽到有人叫我“公主”我才又猛地驚醒過來,下意識地握緊了馬繮繩又繼續趕路。
我本能地看了眼前面幾個黑衣人,他們一直蒙着臉,絕口不提他們的身份,我問過幾次,爲首之人乾脆直言告訴我不必再問,問了也是不會說的。
我知道不管他們是誰,總歸和南宮翌脫不了干係。
“少爺!”
身後突然傳來東子焦急的聲音,我聞聲回頭,東子急忙跳下馬扶住了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去的薛玉寧。
我心中吃緊,忙也下了馬跑過去。
所有人都有些體力不支了,更何況是薛玉寧。
我接過李元手中的水壺餵給他水喝,他的呼吸微弱,垂眸道:“桐桐,你讓他們帶你先走。”
我小心替他拭去嘴角的水漬,堅決道:“要走一起走,我不會留下你不管的。”
“公主。”爲首的黑衣人過來看着我道,“前面二十里便是南秦與西楚交界處了,我們沒有時間耽擱在這裡。”
我咬着牙道:“就一會兒,讓他休息一會,馬上就走。”
黑衣人的目光有些犀利,他並未下馬,只冷冷地道:“我們奉命送公主出境,別的人我們也管不着。”他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我見兩個黑衣人從馬背上跳下來,我知道他們是想將我拉走,忙站了起來,朝東子道:“東子,扶你家少爺上馬,讓他和你共乘一騎。”
東子忙點頭,和李元一起將薛玉寧扶上馬。
我自覺地上了馬,看了那黑衣人一眼,淡聲道:“現在可以了吧?”
他皺眉道:“這樣也會減慢我們的速度,公主你……”
我不說話,朝東子看去,東子會意,大喝一聲策馬往前,我夾緊了馬腹跟上他的馬匹。那黑衣人看着我們一前一後離開,最後也只能跟了上來。
天色漸暗,我們也不敢停下休息,前面還有二十里就是邊境了,說不清爲何,離目的地越是近,我心裡卻越是不安。
離開留京後一直是好天氣,這天半夜卻忽而下起了冷雨。
沒有蓑衣斗笠,我冷得直打哆嗦,雨點並着冷風吹打在身上,更是徹頭徹尾的冷。我握着繮繩的手指都僵了,四周出了雨點的聲音,鋪天蓋地都是馬蹄聲。
探子騎馬從後面趕上來,大叫着道:“他們追來了!”
我聽見身邊的黑衣人碎罵了一聲,命令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知道這樣跑下去遲早要被追上,我們沒有地方換馬,可秦皇的人每到一處驛站都能換馬。而此刻迎戰,與我方而言,什麼都不是最好的。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後方的馬蹄聲連我都能聽得到了。
我撐大了眼睛朝前看去,黑濛濛的一片,不知道楚秦邊境到底在何方。
終於,有人勒停了馬匹,朝我道:“我等攔着,公主先走!”
又不知誰喊道:“衝過前面的那座橋就是西楚了!”
橋?這樣黑的夜色,我怎麼知道那座橋在哪裡?
後面的馬蹄聲更近了,我眼下也來不及多想,回頭朝東子道:“讓玉寧哥哥上我的馬!”我的馬是南宮翌給我的良駒,比他們胯下的馬匹跑得總要快。
東子二話不說,運力將身前的人甩過來,我伸手抱住他。冰冷雨水自薛玉寧的臉頰流淌下來,我用力抱住他,知道他早已失去了知覺。
“公主,走!”東子朝我大叫,我再看時,他已經和李元調轉了馬頭。
我再顧不得更多,夾緊了馬腹便大喝着朝前衝去。
冷雨厲風在我的耳畔呼嘯着,我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心裡有個聲音在一遍遍地說:我不能死在這裡,絕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爲了幫我逃走,沈宸不惜自傷,南宮翌冒險回京,卷丹……卷丹還送了命。
瓢潑雨聲裡,傳來兵器交織的聲響,我回頭看了一眼,除了朦朧身影便再也看不清其他。
突然,有箭矢飛來,卻是“嗖”的一聲幾乎掠過地面。
射得這樣低……我纔想到了什麼,胯下的馬駒突然長嘶一聲,直直地朝前頭栽去。我驚訝地抓緊了馬繮繩,那些侍衛想要抓活的,箭矢只有射得低,才能在射中馬駒的同時不傷人性命!
我眼看着薛玉寧整個人被甩飛出去,我本能地伸手卻沒拉住他。
“轟”的一聲,馬駒翻到在地上,我吃痛地擡起頭,藉着微弱的光,我隱約瞧見一座橋就橫在我前面兩三丈遠的地方。
我的心中一喜,顧不得身上的痛要爬起來,卻猛地發現我的腿被馬駒壓住,任憑我怎麼用力都抽不出來。
後面追着我來的人卻漸漸地近了。
“桐桐……”雨聲裡,傳來薛玉寧微弱的聲音。
我驚慌地回頭,見他費力自一片泥濘中爬起來,踉蹌來到我的身邊。我朝他搖頭道:“你快走,沒用的,你推不動的!”
他不走,蹲下身來推住了沉重的馬匹,我記得快哭了。我不知道他摔傷了哪裡,只知他半側身子全是血!
“玉寧哥哥,你快走!”
他虛弱看向我,蹙眉道:“我要你走你不走,如今倒是來同我說要我先走……咳——”他驟然一聲重咳,掩面的手上盡是血污,我見他突然伸手像是想抓住什麼,卻抓了個空,整個人徐徐栽倒在地上。
“玉寧哥哥!”我驚慌地大叫着,掙扎着,他一動不動躺着,身後的馬蹄聲卻又近了。
我本能地回頭看去,有兩個侍衛翻身從馬背上下來,他們見此,收起了弓箭朝我跑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但早已無處可躲。
其中一個侍衛已朝我伸出手來,我拼命地躲,他冷着臉一把揪住了我的肩膀。
突然間,有箭矢自另一側飛射過來,他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胸膛已被刺穿。他不可置信地將目光從我的身上緩緩移向前方。
另一個侍衛本能地握住了腰際的佩劍,他還沒抽出,便已中箭倒下。
木橋上,那陣馬蹄聲尤爲洪亮,我循聲看去,有人穿過了橋面而來,後面似乎還跟着許多侍衛。
雨下得越發大了,我撐圓了眼睛瞧去,爲首之人迫不及待從馬背上躍下來,急速朝我衝來。
風裡、雨裡,我聽到有人在叫我——商枝。
是聽錯了嗎?
我竟做夢了。
那道人影近了,從我頭頂壓下來,我擡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他的大手伸過來,與我冰冷顫抖的手握在一起,他沉聲叫我:“商枝!”
“殷……聖鈞……”
雨水順着他的下顎流下來,滴落在我的臉上。我以爲這是一個夢,可這個夢是那樣真實,我甚至還能感受得到他手上的一絲溫度。
可若它不是夢……
他靠近我,溫柔話語迴盪在我的耳邊:“別怕,是我,我來了。”
真的是他?
我震驚地盯住他的臉,今日真不是個好天氣,任憑我如何努力卻始終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可他的聲音,他的氣息,分明就是真的。
我下意識地反握住了他的手,那樣修長有力的手指,同以前一模一樣。
那雙墨晶色的雙瞳,在這樣漆黑的夜裡彷彿含了星光,如此的耀眼燦爛……
我的眼皮重了,分明是告訴自己不要睡去,可怎麼也抵擋不了突然席上來的疲倦。只有與他相纏的手指,越發用力都抓住他的手。
閉上眼的那一刻,我似乎瞧見他回過頭,厲聲道:“把馬搬開,快!”
我的嘴角起了笑意,就算這是一個夢,如果最後一刻能有他在身邊我也就什麼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