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元三年,惠帝以叛國罪將鳳氏一族滿門抄斬,但是出奇的卻是在最後免去了鳳棲梧的凌遲之刑,只是下令廢除她后妃的身份,將她禁足於棲梧宮.甚至還連帶赦免了她的貼身侍女,再也沒有提過處死的事情。
紫陌死了,鳳棲梧身邊也只剩下了從容一個人在伺候着,後來鳳棲梧問過後來發生的事情,但從容卻也並不知曉,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於是也便不再問了。
鳳氏一族被滿門抄斬,甚至聽說鳳氏祖先的靈柩都被挖了出來,施以鞭屍之刑,最後全部被挫骨揚灰。而那日死在劊子手刀下的三百多人,全部被扔到了亂葬崗,任由野獸啃食。全族的人,竟因爲鳳棲梧一人,全部都死無葬身之地。
直至許多年以後,有人談起此事,仍舊是忍不住唏噓不已。而在聊到鳳氏一族全部處死的那日,即便是七尺大漢,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心有餘悸。
鳳氏族滅,卻獨獨鳳棲梧一個活了下來,被幽禁在了棲梧宮中。一年來,皇帝再也沒有來過,棲梧宮甚至比冷宮還要冷。
曾經的門庭若市,到現在的門可羅雀,不過轉瞬之間。
後宮的宮人們每每談到棲梧宮的這位主子,無一不是唏噓。想當年,是何等的風光,後宮三千,椒房專寵。一位身處嬪位的娘娘不過是把水灑在了她身上,便被皇上輕描淡寫的打入了冷宮。禮部尚書不過是上書指出她狐媚惑主紅顏禍水,便被革職抄家。當年她命在旦夕,皇上竟用幽雲十六州去換她的命······
而現在,也不過如此!
時至今日,鳳棲梧也早已不做他想。只是心裡總覺着對不住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從容,但從容卻也只是一笑了之。
雖然成爲冷宮後待遇與之前當真是天差地遠,剛開始的時候好歹三餐有人定時的送來,雖然是冷熱不定,但是至少能填飽肚子。
可兩個月後卻是連三餐都不能保證了,從容爲了鳳棲梧能夠吃飽,常常勻出自己的那一份來給她吃,至少她從來沒有餓過肚子。
後來被她知道了,便拿出自己私藏的一點首飾銀兩給了從容讓她打點一下,情況這才稍微好點。
棲梧宮成爲冷宮後許多奇珍古玩首飾銀子全部被收繳了去,還是她以前私藏的預備逃走時用以不時之需的東西成了應急之物。鳳棲梧卻也不得不感嘆世事無常。
這一年下來,自己的私藏也用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天氣漸涼,卻連炭火也開始不足。她跟從容也是估摸着好幾日才洗一次澡,房間裡也不敢燃炭火,冬天變得越發的冷。
棲梧許久沒有發作的寒症也斷斷續續的發作了好幾次,若再這麼下去,鳳棲梧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夠熬多久。
想到這裡,鳳棲梧卻突然有些期待那天的到來了。不禁伸出手捋了捋從容額前的碎髮,輕聲說道:“從容,再等等,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解脫了!”
從容卻是突然愣住了,看着鳳棲梧憔悴卻笑靨如花的臉,心裡突然有些慌亂:“小姐,您在說什麼?”
鳳棲梧卻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其實,這一年來的冷宮的生活是鳳棲梧進宮以來過的最安穩的一段日子。遠離了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再也不用整日戰戰兢兢的生活了。
也再也不用費勁心機的,去揣測那人的陰晴不定了。
鳳棲梧看着外面光禿禿的樹幹,不禁嘴角微揚。
外面一陣爭吵聲卻打斷了她的思緒。細聽之下卻發現是從容的聲音。“你這小蹄子,當初受了我家娘娘那般的恩惠,如今卻還拿東西拿上癮了啊!這沒打發錢了就翻臉不認人了!你個小賤人,看我不打死你!”。
中間還夾雜着哭喊聲。
鳳棲梧大驚,慌忙跑出去,卻見從容和一個綠衣小宮女扭打在一起。
而那個綠衣小宮女,便是每次給她們送飯的那個宮女,好像是叫柳燕還是叫柳巖的。
看見地上打翻了的食盒,裡面滾落了兩個泛黃的饅頭和一碗打翻了的可以算是被稱爲粥的東西。於是什麼都瞭然於胸了。
“從容,算了”鳳棲梧突然覺得有些累。
心累。
聽見鳳棲梧的聲音,從容的動作頓時僵住,轉頭看見她蒼白的臉上掛着的一抹苦笑,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小宮女見從容停下來,慌忙從她手裡救出自己的頭髮,使勁將她一把推開“哈!你這個瘋女人!被瘋狗咬了不成。”
從容還沒反應過來,被重重的一推,便踉蹌的向後倒去。鳳棲梧驚慌之下慌忙去扶她,但沒能站穩,兩人一起倒在地上,滾做一團。
“嘶”鳳棲梧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從容大驚,慌忙從她身上爬起來,手忙腳亂的扶她坐起來,“小姐,小姐您怎麼樣?有沒有傷着?啊?”
鳳棲梧輕輕拍了拍從容的手,安慰道:“沒事,不用擔心。只是磕着腰了,容我緩一會。”
從容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磕着腰了?棲梧受過傷,總是有腰痛的毛病。這會子又磕着了,這冷宮裡可什麼藥都沒有了,要是有個什麼岔子,那可如何是好啊!看着鳳棲梧額上的細汗,卻又不敢開口。
“哼,從容姑姑,叫你聲姑姑是擡舉你,別不識擡舉。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可是跟着你們主子在冷宮裡住着,是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了。所以我勸你們還是老老實實的呆着吧!不是閒這飯菜差了嗎,那就不要吃了吧!”說完,還報復似的在那發黃的饅頭上面狠狠的踩了兩腳,留下幾個腳印。
從容氣的渾身發抖,恨不得衝上去掐死她,但自己扶着自家主子,便只能用手指指着那個丫頭罵道:“你個殺千刀的!有朝一日我們小姐離了這冷宮,定然讓你死無全屍!”
“喲,我好怕啊!”小宮女拍着胸口做出驚恐狀,隨即哈哈大笑:“離了這冷宮?從容姑姑,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鳳啓樞通敵賣國,滿門抄斬,甚至連全屍都沒給留。皇上宅心仁厚纔沒殺了鳳棲梧,只是幽禁冷宮。你覺得她還能像以前一樣恢復隆寵?哼,你們呆在這冷宮裡怕是外面如何都不知道吧?那我便大發慈悲的給你們說說吧。”
小宮女冷笑着瞥了鳳棲梧一眼,“現今是未央宮的主子最是得寵,前兩個月被查出懷有身孕,皇上大喜,不僅封了貴妃,還大赦天下呢!還有啊,皇上還爲了替未出生的皇子祈福,特意籌備了祭天儀式呢!”頓了頓,“所以,你們還是不要再妄想皇上能夠像前幾次一樣讓你們走出這冷宮了!哈哈……”
小宮女的聲音漸行漸遠,但鳳棲梧的耳中卻一直迴盪着她的話,“被查出懷有身孕”,“封了貴妃,還大赦天下”······
是這樣啊。
已經懷孕了是麼?
終於,他可以兌現他的諾言,爲她,傾盡天下。
太好了……
看着鳳棲梧越發蒼白的臉色,從容心中越發的不安:“小姐?”。
過了好一會,鳳棲梧才緩緩的開口:“從容,扶我回屋吧。”
“是。”
原本短短几十步的距離,卻是走了將近半炷香的時間。
看着鳳棲梧腰上那一大塊的淤青,從容忍不住悄悄的抹眼淚。都是自己不好,才連累了小姐受傷,且如今她這身子骨哪兒受得住這般的折騰。
“小姐,我去請御醫來”從容說着便急着起身要走,卻被鳳棲梧扯住衣角,“算了,就這麼點事,何必勞師動衆”。
“這還算是小事?宋院正說過,您這腰可千萬好好養着,萬一出點岔子可是一輩子的事了!”從容急的眼圈都紅了。
“不用了,從容,你幫我那熱毛巾敷一下就好了,不用這麼大驚小怪的。更何況,你覺得你出得去這棲梧宮,見得到太醫麼?”
鳳棲梧語氣中自嘲的味道很濃,從容忍不住眼眶一紅,卻也不再多說,乖乖的轉身出門,燒了熱水替晚池熱敷。
空氣中一陣氣悶,有些壓抑。
“從容,這一年過去了,怎麼有的事還是看不開呢?”鳳棲梧趴在牀上臉朝外,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在她牀邊忙乎的身影,但看不見她的表情,話音剛落,只見她的手僵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正常。
“小姐說的是,這些年跟着你好歹也看慣了人情冷暖,自然是早就覺得習以爲常了。也只是心疼你,你爲了皇上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而皇上”
“從容”鳳棲梧突然出聲打斷了從容的話,聲音中帶着隱隱的怒氣,不光是從容,連鳳棲梧自己都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外露,棲梧深吸一口氣,淡淡的說道:“夠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想再多也無用。更何況,隔牆有耳,後宮中因爲議論他人而招來禍患的例子還少麼?”。
聽着鳳棲梧話中濃濃的警告意味,從容狠狠的咬着嘴脣不再說話。
替她掖了掖被角,從容端着臉盆出了門,腳卻在門檻處頓住了,“這些年跟着小姐起起落落,早便把一切看了個通透。從容是孤兒,自小便和你一起長大,現在紫陌已經沒了,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若是你有個什麼事,讓我怎麼辦?那時,若是你逃出了宮,那麼……終究是從容連累了你……”
“從容,你”不待鳳棲梧說完,從容便舉步離開了房間,徒徒留下一屋子的沉默,和悲傷。
整個棲梧宮,到處都充斥着一股無言的悲傷,就像這座宮殿一般的古老久遠,散發着屍體的腐臭,流動在每一個角落。
不久便開始下起雨來,雨中的棲梧宮呈現出一種深刻而沉寂的孤獨,是那種歲月滌盪呈現出的清冷的喧囂。經歷了太多風雨的洗禮,這座棲梧宮和它坍圮了的城牆一樣傷痕累累,它安靜的站在風雨中,立在歷史的洪流中,細數着那些悲歡離合。
那些被重複上演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都被它刻進了一磚一瓦里。每一塊的青瓦紅磚,每一處的飛檐廊角,都以一種睿智而靜默的姿態觀望着。
望盡了榮辱起落;
望盡了悲歡離合;
望盡了人情冷暖。
原來最殘忍的,不是幸災樂禍落井下石,而是漠不關心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