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路將金魚買回來的第二天,陳潤雨破天荒地給夏路打了個電話,“夏路,你今晚早點下班吧,我給你買了條魚。”
夏路匆匆趕到家時,陳潤雨已經將一條兩斤重的鯉魚做成了紅燒鯉魚,整間小屋內飄着魚的香味,惹得夏路一陣嘴饞。
前段日子總感到心慌,這一刻她很安定,她相信,眼前的男人絕對是愛她的,縱使有強大的勁敵在前面,他也會一如既往地愛她。
陳潤雨將腰上的圍裙摘下,給她來一個大大的擁抱。
抱得很緊,久久不願意鬆開,夏路記得,在一起這麼多年,他很少這樣抱她。
良久,他在她耳邊柔聲說:“夏路,趕緊去洗手,馬上就要開飯了。”
“嗯……”
不知爲何,夏路隱約覺得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譁……”水龍頭衝在手上的聲音,她又順便洗了把臉。
伴隨着水聲流動,有一句話突然在夏路腦中出現: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傻傻地看着浴鏡中的自己,問:那麼,他是奸,還是盜?
洗手出來,陳潤雨已經坐在飯桌邊上了。夏路又發現,他今晚的眼神沒有了以往的安定自若,以往,他一回家,拖鞋是夏路幫拿出來的,開水是夏路幫倒的,衣服是夏路幫收拾的,有夏路在,他什麼都不用做,卻也表現得自在,彷彿他天生就該有這種待遇。
可今晚,他給她做了魚,明明是獻了殷勤,眼神卻躲躲閃閃,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樣,怕遭到批評。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他不停地往夏路碗裡夾魚,他彷彿要將她這一輩子要吃的魚都夾給她,短短的幾分鐘裡,夏路碗裡的魚肉已經積得像個土墳般。
“阿雨,你……怎麼了?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她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小餐桌對面的陳潤雨沒有迴應。
她看着他。
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手中的碗和筷子放在桌上,突然間像女生一樣,眼淚撲哧哧地掉,肩膀也在抽/搐,彷彿隱忍了巨大的痛苦。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近乎哀嚎。
那一刻,夏路感到全身發冷、發抖。她幾乎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經過,還有……結果。
*
夏路和陳潤雨之間的回憶,和魚有關。
在那個小鎮上,每到農忙季節,田間的小河裡就漲滿了水,鎮上的孩子們喜歡去河裡捕魚。
夏路一直是最積極的那個。
小鎮上的人都認識夏路,一見她來,便招呼:“路路,你又來抓魚啦?昨天那一頓吃不夠嗎?”
夏路就笑,她像個永遠都吃不夠魚的孩子。因爲,家裡買不起魚,她嘴饞。
上了初中後,已經很少孩子去河裡撈魚了,夏路卻樂此不疲,只要放假,她就下去撈魚,不管是小魚還是小蝦,她統統都撈,把這些小魚小蝦放到鍋裡,用油一煎,香!
夏路發現,陳潤雨居然也喜歡撈魚,每次都比她先來,撈到魚,總是往她的小塑料袋裡裝,最後說:“你吃吧,我弟弟昨天撈了一些,吃膩了。”
友誼之樹常青——這是夏路初中畢業時,在陳潤雨的《同學錄》上寫下的話。
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放假,夏路和陳潤雨一起回家,在車上,陳潤雨說:“夏路,下車後你等我一下,好嗎?”
“什麼事?”
“我給你買條魚,上週你在體育課時暈倒了,估計是營養沒補上。”
在鎮上的菜市場上,陳潤雨給夏路買了一條兩斤重的皖魚,夏路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那天傍晚,夏路提着魚,回到了她和爺爺生活的那個小家。
這是解放前蓋的房子,很舊,窗戶上的木條已經腐爛,只能用水泥袋臨時封起來,鏽跡斑駁的大門前,爺爺正蹲在門口前,一邊抽着旱菸,一邊等她回來。
嚴格來說,眼前的人應該稱爲養父,只不過他年紀比較大,把夏路從路邊撿回來時,已經快五十歲了,所以才教夏路叫他爺爺。
沒錯,夏路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在她出生的第三天,被狠心的父母用個紙箱扔在路邊,是爺爺將她撿回來,所以夏路纔有了現在的名字。
見到她手裡的魚,爺爺問了一句:“哪來的魚?”
“同學給的。”夏路說。
吃飯的時候,爺爺捧着碗,說了一句:“路路,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爺爺沒有能力供你讀大學,其實……你如果想上大學,還是有辦法的,你親生媽媽來找過你一次……”
“爺爺,我不想讀大學。”夏路打斷他,“我也說過,你不要提起那些……狠心的人。我連認識他們的興趣都沒有。”
爺爺趴着飯,不再說下去。
“爺爺……”夏路強裝歡笑:“等這高考一過,我就可以出去找工作了,等我發了工資,你就不用再去拾荒,我來養你,我要給你買好吃的,給你買漂亮的衣服。”
夏路還拍了拍胸脯,做出保證的樣子。
爺爺津津有味地啃着陳潤雨買的魚頭,像是品嚐人間最好吃的美食,樂呵呵地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