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仿若平靜無波瀾的深海驟然間潛流洶涌急湍狂暴,雖然沒有波及表面,卻沒來由地讓人敬畏並感受到壓力——那是對可能到來的,足以湮沒城市的巨浪般爆發的恐懼。即便是早有準備的秦書誠和澄淨,也被接連而來的消息砸了個措手不及。
一邊是鍾錦的失蹤，另一邊則是整個城市，甚至有可能是全國性的市政網絡災難的開端。幾乎是在一瞬間，秦書誠就做出了決斷：“電力、交通系統啓動區域化應急預案，立刻在主區域標示各區網絡狀況。”
“是！”
秦書誠自己也沒有閒着,而是來到主控臺前，親自將全息投影區域的信息做了重新的規劃。“我需要知道一切關於這兩個系統的狀況信息,所有的數據包進行隨機拆解,只要有一個有異常,屏幕上就必須顯示出來，不管是失效、信息錯誤、返回包、無主包……哪怕是數據流量超出或者低於常規一個字節，我也要在區域顯示上看到這一點，要用清楚地標誌或者顏色展示出來……任何的細節，記得，我說的是任何……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原因，都不允許忽略！”
何力見秦書誠這般安排，也是立刻神色一凜：“我立刻安排投影區域的信息細化和可視化展示。”
“嗯。”秦書誠點頭，然後對着大廳內的所有人高聲道，“記住，這不是一個任務，一次普通的演習，也不是咱們平時所做的常規攻防。這一次，沒有機會讓你犯錯誤，沒有時間允許你重新來過。沒有顧問，沒有別人能幫助我們！這是一場戰爭，而你們的身後是整個城市。如果市政系統被人控制，甚至遭到一點點的損傷，出現絲毫混亂，我想後果不用我說，你們都很清楚！”
秦書誠所說的其實澄淨的每一個人心裡都很清楚，昨天在進入戰備狀態之前已經進行了徹底的思想動員。但是每個人聽了他的話，還是不由得渾身一震，精神緊張起來。
連軸轉的工作強度和時間，已經讓有些人不由自主產生了懈怠、鬆懈、降低要求等狀況，但是秦書誠的一番話卻讓他們意識到，現在不是放鬆的時候，而真正的戰鬥，纔剛剛開始。
何力調整完區域顯示的細化標識後，很快，投影區便開始五彩繽紛起來，各種信息隨着時間在特定區域滾動，並最終形成了不同形狀和顏色的可視化模塊，在衆人的面前起伏漲落。
信息的可視化是已經火熱了很多年的話題，但是針對不同的研究領域和應用領域，可視化的內容和方法一直都較爲簡單，鮮少有真正對數據分析起到關鍵作用的。
在這方面,何力之前也和鍾錦有過短暫的交流。雖然鍾錦作爲一個人不可能在所有領域都做到全知全能，但是她顯然對數據的可視化也是有不少研究，並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給何力了一些非常新穎有趣的思路，並介紹了幾篇相關的專業論文，何力看過之後受到不少啓發，並利用幾個開源的程序包，尤其是女媧平臺上的開源程序包,編寫了幾個適用於澄淨日常任務的可視化程序。他一直希望有機會能讓鍾錦給他看看程序，提一些意見，然而……
何力手上有條不紊地工作着，卻在想到鍾錦的時候，不由自主轉頭去看秦書誠。後者仍然如將領一般坐鎮主控臺，時不時對投影區域內的各種數據變化進行調整，並根據其安排工作，詢問相關負責人。各種的彙報和指令如流水一樣來到他面前，秦書誠總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最有價值的彙報，定位是情況最緊急的區域，再指揮着澄淨的戰士們如救火隊員似地將險情“撲滅”。
因爲攻擊針對的是市政系統，並且只是初期的潛伏試探，所以在外界看來，一切依舊很平靜。時間來到下午三點多，陰影表面上越是平靜，越是不動聲色，越是對外界的冷嘲熱諷不加理會，他就越發覺得危險。自從本城發現被攻擊市政系統之後，秦書誠立刻組織將資料數據整理上報，國家網絡安全部門緊急根據這份報告，向全國各主要城市地區下發了文件和檢查指導，前後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
很快，他們的迅速行動便體現出了價值。 根據這份指導文件，全國陸續有五個大城市將其網絡的異常波動認定爲這一次的攻擊結果。也就是說，短短不過兩個小時的時間，陰影已經針對全國六個以上的城市級別目標發動了滲透攻擊。
具體情況並沒有對外界公開，而是作爲一項極高的機密在系統內部傳達。對方目前只是滲透攻擊，並沒有真正對市政系統造成任何實際的影響和破壞，所以外界，尤其是公衆對此是毫無察覺的。
但是包括何力在內的所有知情人已經感到有些可怕，甚至是不寒而慄。
他們的害怕是有理由的。
畢竟滲透攻擊本身就預示着陰影有能力對這些系統產生影響，甚至是拿到其控制權。之後是否要真的動手破壞，只是一個念頭罷了。
不說別的，就單單將所有的城市紅綠燈都變成綠燈，恐怕這城市就要癱瘓，造成無數災難。
目前爲止，他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再多的就要看國家如何決策處理。
秦書誠做完這一切，看了看時間，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將何力叫過來：“關於鍾錦失蹤的事，你給我詳細報告一下。”
何力見他神情不對，立刻將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其實過程並不長。澄淨作爲軍隊的文職機構並不能直接調動兵力，也沒有野外出任務的能力，所以何力在接到秦書誠關於保護鍾錦的命令之後，第一時間便向上級作了報告，請求調動和安排。層層報告，層層審批，等各種文件處理辦好之後，何力卻得到了鍾錦失蹤的消息。
秦書誠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一開始何力還以爲他是在擔心鍾錦，但後來卻發現有些不對勁：“秦團，是有什麼不對嗎？”
“嗯……”秦書誠偏頭思考，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桌子上敲打，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何力……”
“嗯？”
正當秦書誠想要說什麼，卻忽然接到報告：“秦團，總部派來的人到了！”
“總部？”秦書誠一愣，看向何力，發現後者也一臉迷茫。
很快，走廊裡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沒過一會兒便出現在了澄淨燈火通明，甚至顯得相當夢幻的主大廳中。
打頭的一人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了，但很快便鎮定下來，他身高足有一米九，身材健壯厚實，生得濃眉大眼看上去不但正派也顯得特別老實。唯獨一雙濃黑的眼睛中，透出不尋常的光芒。深綠色的軍服穿在他身上筆挺帥氣，端得與別人大不相同。
他上前一步來到秦書誠面前：“秦團，我們又見面了。”
“陸勳。”秦書誠與他並不陌生。這人就是陸雪峰的哥哥陸勳。他們兄弟倆在系統內非常有名，一個是網絡攻防的天才，一個是系統硬件和管理部署的頂級專家。都是年紀輕輕，大有前途。
而在他的後面是原本應該已經離開，卻一臉得意和倨傲的陸雪峰。他的神色告訴秦書誠，這些人，來者不善。
秦書誠沒有理會陸雪峰頻頻挑釁的眼神，而是看向陸勳道：“陸大校，我記得我們之前在電話裡已經談得很清楚了，爲什麼他又回來了？”
陸勳知道他說的是陸雪峰，他正色道：“因爲情況出現了變化，總部派我來執行任務，那麼雪峰也就沒有必要回去了。秦團……”他拿出一張紅章還潮溼的調函，“我奉命來調查鍾錦顧問失蹤的事件，而鑑於你和鍾顧問的關係，以及現在的局勢，總部決定暫時撤銷你對澄淨的領導權。在調查結束之前，澄淨由我接手。當然，有鑑於你對澄淨和陰影的瞭解，在這期間，你可以作爲顧問或者觀察員的身份對本次任務進行指導。”
陸勳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而所說的內容更不啻於在整個澄淨投下了一顆悶雷，震得所有人瞬間大腦停滯，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
隨即，大廳裡響起了嗡嗡的聲音，不少人帶着敵意和憤怒地目光看向陸勳和陸雪峰，但他們二人彷彿都沒有看到一般，仍舊一個帶着淡淡的笑容，一個帶着勝利的倨傲看向秦書誠，彷彿他是他們的手下敗將。
“這不可能。”何力喃喃地說着。不過他的聲音並沒有什麼底氣，因爲他知道陸勳的身份，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拿出來的調函並不是僞造。“爲什麼……怎麼會……”
“爲什麼？”陸雪峰似乎終於找到了機會，跳出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早就說過鍾錦十分可疑，但是秦書誠他因爲個人私利對我的建議和調查結果三番兩次的置若罔聞，反而還利用自己的權利趕走我，幫助鍾錦方便進出澄淨，接觸到我們網絡的核心。現在鍾錦失蹤了，在這種關鍵敏感的時間失蹤，結合之前我做的調查，總部認爲她很有可能就是陰影，或者至少是陰影的一份子！”
何力啞口無言，轉頭看向秦書誠。
秦書誠的目光在陸勳和陸雪峰兩人身上掃過，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擡手在桌子上寫下了兩行數字、字母和符號的組合。
陸勳眼睛一亮。他知道這是澄淨主控系統的密碼。
秦書誠沒有說什麼，但是這一行動表示他完全服從總部的指令，交出了澄淨的指揮權。
似乎是沒有想到一切過渡的如此平靜。陸雪峰臉上的驚喜掩飾不住，而陸勳也好像鬆了一口氣。
在場所有明白秦書誠的舉動意味着什麼的人，見到他這樣輕易放棄，都有些失望和不滿。他們是秦書誠手下的兵，跟着他這些年早已習慣了他的領導，對他十分的信服和依賴。對於他們來講，雖然也知道上級的調令是不容違抗的，卻也無法接受秦書誠一言不發地放棄。
這等於是放棄了澄淨，放棄了他們，放棄了這麼多年來大家一起奮鬥的成果。
所有人都清楚，被陸勳接手之後，就算是他再怎麼重視之前澄淨取得的成果，再怎麼依賴原班人馬。一旦經過過渡期之後，澄淨將不可避免的出現大換血，甚至是重組的可能。
秦書誠卻沒有理會這些，他轉頭對何力道：“你跟我來。”
何力一聽他的吩咐，立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