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誠一下睡意全無,翻身起來刷郵箱。
胡樂的郵件剛剛發出不久,在頁面的最上端,點開之後,秦書誠看着郵件裡的內容瞳孔一縮，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下來。
他劃亮手機又給胡樂撥了回去，那邊接起來直接問：“看到了？”
“恩。”
秦書誠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但一個嗯字聲音沉悶陰鬱，足以讓胡樂瞭解他的心情。
“這是哪來的？”秦書誠問。
胡樂說：“你走之後不久我們就收到了這東西，已經驗證過了。”他語氣中帶着幾分沉重,“這裡面的資料百分之八十都應該是真的，尤其是她的幾個身份基本都驗證無誤。”
胡樂雖然語氣沉重，但事實上他對鍾錦這些曝光身份並沒有多少看法。他雖然隸屬國家機關，但到底也是網絡攻防這個行當裡的，對很多黑客和零散的技術人員都有了解。
他知道他們時常會遊走在光暗交接的地方，也正因爲如此，才能越發磨練技術，接觸到更多更廣的網絡安全案例。
況且胡樂對鍾錦這個人也很有好感。雖然一開始見面有過小小的不愉快，但是那畢竟已經是很久以前了。經過後來的相處與瞭解，胡樂對鍾錦的印象越來越好，也越來越欣賞她。
後來知道秦書誠不僅僅是因爲婚約的存在，也真的看上了鍾錦，將她放在心上的時候胡樂也是真心祝福他的。
但是胡樂很瞭解自己的兄弟。他知道他一向有着強烈的是非觀，對一些事情的正確性看得特別重。鍾錦的這些背景身份曝光之後，恐怕最痛苦的是自己這個兄弟吧？
秦書誠一向是非觀念太重，黑即黑，白即白，同時胡樂又看得出來他深陷愛情，早對鍾錦情種深埋。
一邊是愛情，一邊是自己認同多年的正義，不知秦書誠會如何選擇。
“秦書誠……”胡樂聽得那邊令人窒息的沉默，有些擔心地叫他的名字。
“嗯。”秦書誠說：“這件事會怎麼處理？”
胡樂說：“你也能猜到，消息拿到之後先是覈實，然後上報，現在估計上面正在決策定案不過我估計處理方式不會簡單，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天一亮就要抓人了。鍾家那邊估計也會受牽連。”
本來已經頗爲疲倦的秦書誠一夜未睡，在客廳裡坐着，煙一根接着一根沒停下來。
客廳裡煙霧繚繞，秦書誠腦海中還回想着胡樂的話：“這次恐怕鍾家也會有麻煩，她爸爸和哥哥恐怕都要接受審查。說起來鍾家被他們這個女兒連累也不止一次了，之前那次你還記得嗎？當時我們是沒查出來她和陰影之間有什麼關係，不過這次不用查證據直接被人送上門來了。估計後續調查也就是想辦法從她嘴裡審出細節。至於最後會怎麼了判，還要看上面的意思。畢竟鍾錦也算是天才，如果能爲國家所用還是好的。”
秦書誠想得太深入，沒注意到夾在指間的香菸已經快燒完，忽然被燙到才驚醒過來。他隨意掐滅菸頭，然後撣了撣身上的菸灰，復又怔忪地看向窗外。
審查，審問，調查，拘留……這些冰冷的字眼秦書誠並不陌生卻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讓他這麼陌生和不忍。一想到可能受到這樣的對待的人是鍾錦，是那個他好不容易確定了自己心情，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時，秦書誠就不由胸口憋悶。
他無疑是心疼她的，可很快這份愛意又不可控制地被另一種情緒所淹沒。那是他被欺騙，被隱瞞，信任破滅之後的暴怒。
秦書誠很少表情外露，所以看上去總是冷冰冰的。一開始接觸他會覺得他難以接近，但是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發現，雖然他表面上並不是多和善的人，可並不是隨意發怒發脾氣的人。
所以秦書誠雖然看上去有點面癱，但並不給人霸道易怒的感覺，事實上因爲他爲人正直，在軍隊鍛鍊了這麼多年，反而帶着一股剛正之氣，只會讓人敬畏而很少懼怕。
但是此刻的秦書誠卻面色極爲陰沉，恐怕讓任何一個人看到都會不由心生畏懼，忌憚，甚至是躲避。怒氣在體內翻騰讓他難以壓抑，整個人彷彿在醞釀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一般。
秦書誠緩緩擡起右手，發覺已經因爲肌肉的緊繃有些扭曲發麻。他低下頭去，雙手抵在額前。明明是這麼生氣，這麼憤怒，甚至是恨，可他終究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在跳動的心房裡，有一抹早已深埋的情愫，難以抗拒，滲入骨髓。
他愛她。
秦書誠徹底低下頭去，他一直都知道，卻從來沒有想過愛原來真的能如此的強大和深刻。他意識到，即便知道她欺騙過他，知道她是那郵件裡描述的那種人，與他所認知的正確和好人相去甚遠……甚至，她可能是是真正的陰影，他仍舊愛她。
秦書誠於是咧開嘴笑了，幾乎是無聲的，然後仰倒在沙發上深深的吸氣，然後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忽然彈坐起來。
之前胡樂發來的資料他已經反覆看了幾遍，最終屏幕停留在一處。
那是鍾錦的公司未來之夢第一款重量遊戲《星路無界》正式上線之際，正好爆發了錯誤報告暗藏病毒代碼片段，網絡擁堵事件。
當時一個神秘人連續發送的郵件成爲了澄淨解決問題的關鍵。而也是在不久前秦書誠才發現那個郵件的發送人就是鍾錦。
這件事他有與鍾錦攤牌，卻沒有和其他人提起過。但是胡樂這次給自己的資料裡將這一段也寫得很清楚。
秦書誠還記得當時她是怎麼說的——這是她的習慣，以後不會了。
可事實呢？秦書誠用力合上電腦。
眼看天將大亮，秦書誠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下去了。他翻找了一些有用的東西，先是都堆在客廳的桌子上，然後大步走到臥室旁邊推開房間門。
“鍾錦……小錦？”秦書誠壓抑着心頭的憋悶將鍾錦叫起來，“起來了。”
“恩？”
“醒一醒，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鍾錦半睡半醒，睡眼朦朧的樣子讓秦書誠心頭一顫不由悸動。可正是這太過誠實的身體的本能卻勾起了他的不快。
原本還算輕柔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也許是因爲心情足夠放鬆，之前也實在太累的緣故，所以鍾錦這一覺睡得很沉也很滿足。不過她一向不是賴牀的人，也沒什麼起牀氣，所以很快清醒過來。
鍾錦迅速整理了一下走出房間。
“出了什麼事？”她看到客廳小桌上的東西不由一愣。
秦書誠低着頭將東西往揹包裡扔：“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我們要離開這裡。”
“離開？”鍾錦不解，但出於對秦書誠的信任還是想了想，提出了幾樣需要的東西。尤其是自己需要的女性用品。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現在不說到時候需要了更尷尬。
秦書誠沒說什麼，只是看看時間：“咱們先走，東西路上買。”他帶了不少現金，銀行卡什麼的卻丟在了一邊。
雖然秦書誠冷着臉沒有解釋什麼，偶爾幾句話也只是冷冰冰的，但是鍾錦從他的舉動中還是推測出了些許端倪。
不安的情緒在她心中瘋狂滋長。
鍾錦在網絡上橫行無阻，可以稱得上膽大妄爲，但是在現實裡卻極少有出格大膽的舉動。很多人說這是因爲網絡給人帶上了虛假的面具，但是於鍾錦來講卻並非如此。
她會有這種表現，只是因爲在網絡的世界裡，她遠遠比其他人要強大，而在現實中她卻太容易受到束縛，感到無能爲力。
緊張而又不安地跟着秦書誠上了車，天色剛微微亮。秦書誠開出去的時候面色冷淡，但很是鎮定。經過門口還和在值班的保安點了點頭。
車子一路往外走，秦書誠還不時從後視鏡裡往後看。鍾錦回頭看了幾眼，除了朝陽微灑的夜色和清晨早起的行人，其他什麼也沒看到。
“咱們去哪？”鍾錦問。
秦書誠沉默了一會兒，說：“先出城，去堯東換輛車子，再做打算。”他扭過頭去刻意不看鐘錦，“你的東西到那邊再買。”
“嗯。”鍾錦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天已經大亮，而他們也開出了城區走在通往西郊的路上。鍾錦終於是忍不住打破車內的沉默問：“書誠，究竟出了什麼事？”
秦書誠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雙手緊握方向盤：“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嗯？”鍾錦不解。
“什麼都行，有沒有什麼瞞着我的，騙過我，或者是揹着我做過什麼有違法律的事情，或者……”利用我。
秦書誠的聲音如冰涼的刀刃在鍾錦的額前劃過，讓她忽然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
“書誠，我……”鍾錦是何等聰明，聽他這麼說僅僅是因爲驚訝有一瞬間無法思考，但很快便意識到了可能發生的事情。
自己的身份，自己做過的事曝光了！
這之後，她的第一反應是分析究竟秦書誠知道了什麼，不知道什麼，她該如何回覆才能試探出來。然而這些念頭在她腦海裡兜兜轉轉了一圈之後，忽然化爲烏有。
鍾錦，你究竟在想什麼！她懊惱自己的“本能”。明明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也想好了要對他坦白，爲什麼還要這麼費心算計？
或許是見鍾錦半天沒有迴應，秦書誠冷冷說：“你慢慢想，慢慢編故事找藉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鍾錦見他這樣，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許多。她沮喪地低下頭說道：“我沒有編故事，只是在想該怎麼對你說，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秦書誠終於看向她，眼神裡包含了太複雜的情緒，讓她一時怔住。他很快便移開目光，說：“我說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