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報告提問
鍾錦看資料看得認真,並未擡頭，所以也沒注意到這女子的行爲。
那女子在她旁邊停了半天,以爲她至少會擡頭看自己一眼,卻怎知半晌也沒動靜。她等不下去了，心想之後時候也多，索性一扭身離開。
過了大約五分鐘，鍾錦算是將這爲期兩天的學術會議上，每個報告的大致情況瞭解完畢,並且都有了自己預先的判斷和思考。她看完之後，又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看着天頂回憶並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側過身來,問了趙素素幾個問題。
趙素素觀察她半天，沒見她做一件事,就不由更加佩服。
她對鍾錦的能力是有很深刻的瞭解的。當時她爲遊園做出的安全系統，以及她在公司裡留下的很多程序，或者小腳本都非常優秀。只是鍾錦在的時候與她共同工作，還有離開之後接替她崗位的人，都能力一般，見識也一般，既不能領會她所做的工作的傑出，也無法理解她留下的很多文檔。
趙素素當時也只是朦朧知道鍾錦的厲害，她不是專業人士，更無法懂得她究竟厲害在哪。
然而後來有一次，公司的網絡又出現故障，網管部門怎麼也查不出問題，修不好，鍾錦也很忙，抽不出時間過去。
無奈趙素素只能求助於大型網絡安全公司。她還是託關係，找人介紹了一個賽門鐵克的高級工程師過來調試。
人家來了之後，只用了半個小時就查到問題所在，輕鬆解決。原來根本就不是系統問題，而是新來的管理人員沒有仔細閱讀手冊，操作不規範造成的。
這名管理員在聽到結果之後，藉口說操作手冊難懂，寫得不好，還說他來的時候就有人告訴他可以這麼做等等。
幫趙素素解決問題的高級工程師是德國人，聽到這個管理員在被指出問題後，還不停地推卸責任，反應出乎意料。
他憤怒地，幾乎是用大罵的口氣說道：“你胡說八道，簡直是不識好歹，手冊難懂？這是我見過寫得最優雅，最容易上手的操作手冊。給你根本就是浪費了！還有，就算是別人告訴你可以這麼做，作爲一個公司的網絡管理員，對整個公司的網絡安全都要負責，難道你就不知道驗證一下？別人說什麼就做什麼，你是豬啊！”
事情最後以管理員的離職，公司網絡修復告終。
那名德國人離開的時候，還在不停地稱讚着鍾錦留下的這套系統，在表示欽佩的同時，也問趙素素能不能有機會見見系統的編寫者。
也是在看到他渴望而激動的眼神的一瞬間，趙素素對鍾錦的實力的認識才真正深刻起來，而不是那種泛泛的理解。
不過一直以來，她總覺得鍾錦是因爲天分高，在這方面有別人不可比擬的才華。可是今天一看，再仔細回想她當時在公司工作的情況，不得不承認，就她這種認真投入，對每件事都一絲不苟的態度，能有這樣的成績，倒也並不奇怪。
光有天賦沒有努力不能成事，只有努力沒有天賦則境界有限。
他們的集體報告安排在第一天下午回來的第一個小時。雖然不是第一天上午的黃金時間，卻也不錯了。不過，因爲在座有很多老研究員，科學家，在中午的時候總要打個盹，睏倦一下。就是年輕人，也有會煩躁。怎麼能將他們從昏昏欲睡的狀態裡帶出來，真正聽進去，自己公司的報告？這讓趙素素傷了不少腦筋。
在經歷了聽報告，茶歇，合影，再次聽報告，然後是午餐之後，鍾錦跟着遊園公司的幾位報告人一起坐到了第一排，並最後一次審閱檢查自己的ppt，爲即將要做的報告作準備。
就在她轉身拿東西的時候，忽然感覺有道奇怪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讓她渾身一激靈。
那視線太強烈，帶着不容忽視的情感，讓鍾錦有種久違的芒刺在背的感覺。她下意識擡頭看去，與一名瓜子臉，面帶笑意，卻眼神透露出幾分尖刻和不善的女子對上了視線。
那人見她看過來，也不在意，仍直直的盯着她看。
鍾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那眼神中，有股子挑釁的味道。她覺得奇怪。搜索記憶，她確定自己不認識她，也從未見過她。
確定這一點以後，她便不再在意，靜靜地低眉斂目，又轉身去看自己報告要用到的ppt。
很快遊園公司的集體報告開始了。聽了其他人講的部分，鍾錦略微皺眉。他們所說的東西，所介紹的公司情況，很多都並不符合鍾錦瞭解的實際情況。除非遊園在她知道的部分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一直隱藏的分公司，或者說，他們這兩年中快速大力發展了其他業務。否者這些描述只能是謊言。
比這更糟的是，公司的技術人員對自己團隊的實力介紹，所使用的詞彙和描述幾乎可以用天花亂墜不切實際來形容了。他們說的技術確實不是什麼天方夜譚，只是以鍾錦對公司的團隊水平，和員工水平的瞭解來判斷，他們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些。
她皺眉，心生幾分煩躁與不悅：趙素素叫她來做報告的時候，可沒有提到這些。她這究竟是要幹什麼？
與鍾錦所想的類似，在場畢竟都是搞計算機網絡技術的人，也有不少真材實料的專家學者。越是對行業和技術有深層次，全面的瞭解，就越與鍾錦有相同的觀感——遊園公司的報告，虛假浮誇，華而不實。
不過她當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做的報告內容，在其他人看來也是那樣的不切實際，天花亂墜。甚至比那些人更不靠譜，更天方夜譚。因爲鍾錦的外貌，看上去更年輕，還是個女孩子。
趙素素也是一邊聽報告一邊有些着急。她是知道報告內容比較激進的，卻也是她的一場賭博，可現在看下來，效果似乎不怎麼好。她不像鍾錦，能從報告內容本身有自己的判斷。她是通過觀察在座聽衆的表情動作，從他們的反應裡判斷效果的。
待到鍾錦上臺時，她緊張的手心已經出了汗，整個身子前傾，直勾勾看着前面。
“今天我報告的題目是《遊園公司的內部網絡部署及安全策略》。”鍾錦的開場白平淡無奇，中規中矩，可題目的內容本身卻極其大，大到讓幾個人立刻皺眉，眼中露出懷疑的目光。
趙素素坐在較爲靠後的位置，還看到幾個人指指點點地耳語着，發出輕蔑、不屑，甚至是厭惡的笑聲。
然而當她開始描述自己所做的工作，並一條條分析這樣做的原因時，很多人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了，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下來，看向鍾錦的眼神不再充滿敵意。
鍾錦的講述條理清晰，有理有據，案例安排和技術解釋都恰到好處，讓人既不會因爲各種看不清楚的代碼命令，腳本名詞煩惱暴躁，也不會因爲內容過於枯燥無聊而昏昏欲睡。
比起之前幾個人來，她的報告可以稱得上是一等一的報告。
“……也正是針對這一次攻擊所產生的數據進行分析，之後得出的結果，讓我決定，在網絡系統的部署中，更加重視內網的保護，和內外網的分割。並且接下來，我將着重講一下我們所使用的這項技術，比如今國內通行的解決方案，我認爲是更加有效，效率也更高的。”鍾錦大方地講述着，沒有藏私，也沒有任何渲染成分。
不過這只是在她看來。
十分鐘的報告很快過去，ppt已經放到最後一頁：“時間有限，很多問題只能簡單的做理論層面的描述，如果有人對哪部分的技術細節有興趣，歡迎來問我，我們一起交流。”
掌聲響起，主持人站起身來：“好的，我們感謝鍾技術員的報告。有沒有人有問題？還有時間問兩個問題。”
這時，之前與鍾錦對視過，眼神不善的女子舉起手來。話筒遞過來後，她很快站起身，笑着禮貌發問：“鍾女士，你好，我想問一下你說這個系統是你自己開發的是嗎？”
“是的。”鍾錦點頭。
“包括內外網的分割機制？”
“嗯。”鍾錦道，“不過我所使用的理論並不是完全原創的，而是受了ieee上的一篇文章的啓發，有興趣的話大家可以看一下。”鍾錦將ptt最後的參考文獻頁展示出來，文章的標題作者和期刊編號都在上面。
“那我想問一下，這個理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澳大利亞的sun博士研究出來的，然而事實上，他的理論卻與國內楊衛國教授的理論十分相似。並且，我們楊教授的文章是早於sun博士發表的，不知道你知道這點嗎？”
鍾錦略微一頓。她確實閱讀國外的技術期刊比較多，然而國內學術界的很多重要文章，主要刊物她也有在關注。事實上，很多教授她雖然沒有見過，然而對他們的名字卻十分熟悉，所以進來之後，拿到資料之後，她也發現很多了認識的名字。
可是眼前女子所說的楊衛國教授，卻不在其中。
鍾錦覺得奇怪。
她對這套理論和實施方案是十分推崇和喜歡的，幾乎是一看到就開始關注其研究進展，並且爲它的完善也貢獻過一些力量。直到最後，將其應用在實際安全系統的部署之中，成爲了世界上第一位將這個完全理論性的設想現實化的人。
只是她並沒有大肆宣揚，而國內也很少有人知道。
所以如果這位楊教授真的寫出過類似的理論文章，鍾錦不認爲自己的會錯過，而且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想了想，道：“我確實沒有印象了，可能被遺漏了，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請你文章發給我，讓我看一下？”
女子輕笑一聲：“當然可以。”
她將話筒拿開之後，施施然地坐下，並且用並不算小的聲音道：“又一個崇洋媚外的。”
坐在她旁邊，一位老者輕輕點頭，表情十分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