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崇拜行爲來,信仰是一件遠爲困難的事情,它不僅需要對信仰的內容有一定程度的認識,而且還需要有某種必要的心靈開啓和感悟。
信仰對於每一個人都是可能的,但並不必然發生,信仰之所以可能,是因爲人有一種特殊的認知能力——神聖感,這種神聖感可以有神學的理解,但也可以從哲學認識論找到合理的解釋,這二者可以是相通的。
基督教神學對人的神聖感有最清楚系統的闡述,它認爲,人除了感知、記憶和推理之外,還有一個認知官能或機制,加爾文稱之爲神聖感應。
對於神聖感應,我們雖然不一定要像加爾文那樣把它看成是上帝的形象的一部分,但仍然可以把它看成是內在於人類的。
基督教哲學家普蘭丁格在《基督教信念的知識地位》中這樣解釋人的神聖感應:在許多不同的環境中,人會在內心產生一種在心裡產生造物主的存在和他的至美、至真、至善和至高的感悟,甚至成爲一種信念。
這樣的經驗是許多人所共有的:“美麗無比的夜空、匉訇翻騰的海濤、**偉大的山脈,無時無刻不與我們的心產生共鳴,小花綻放着芬芳、白楊在風中起舞。”
宇宙中沒有一點是讓你不能看出上帝的榮美的,加爾文如是說。
浪漫主義時期偉大的英國湖畔派詩人華茲華斯在自然中感悟到的便是這樣一種難以言說的神聖感,雖然他並不是一位基督教詩人。
不僅如此,我們做錯事時不能釋懷的自責,在認罪和懺悔時發自內心的欣喜,都指向至善的神明。
人落在險境時,會自然向大地和人類的主宰呼求,自然而然地指望上帝會聽他的呼求。
還有,當人飽受冤屈,身歷苦難,面臨着極大的邪惡,或者準備自我了結生命的時侯,也會向神,向上蒼髮出悲鳴和呼喊。
華夏民族常說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人間私語,天聞若雷。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都是這個意思。
信仰的對象,如基督教的上帝,是在人的普通語言的直接表達能力之外的,因此藉助的是象徵的語言,對於基督教信徒來說,上帝存在的信念,不是人們選擇或決定讓它出現的,也不是人們從其他命題推論而來的,而是必然的。
在神聖感應發生的時候,或是在觸發神聖感應的環境中,人們發現這信念已直接呈現於他們,跟人的感知信念、記憶信念和一些先天信念一樣,上帝存在的信念是一個基本的信念,是人與動物在靈性上有所區別的主要依據。
華夏民族的天的信念最接近於這種神聖感應,人不能替天畫像或造像,把它變成一個偶像,人能感知天,而動物則不能,善良的人敬畏天,而邪惡的人則不敬畏,因此無法無天。
既然神聖感應能引發和堅定人對神的信念,爲什麼還有無神論者呢?既然人能感知天,而還是有人無法無天呢?普蘭丁格迴應了這個問題:雖然我們有神聖感應,但人類已經墮落了,深陷於罪惡之中。
這個解釋並不聲稱罪是源於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的,它只是確定我們人類的確身處罪孽之中,人不信天,我們也不知道它的源頭爲何,但我們知道確實是已經身處於無天的罪孽之中了。
罪是情感和認知的扭曲,是悖逆、不信任上帝、不相信天、驕傲和嫉妒,它對情感和認知都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在情感方面,我們的喜好已歪曲了,只愛自己、只愛權力和金錢,不愛上帝、不愛公義、不愛超越的普世心靈價值。
在認知方面,罪雖然不影響我們關於大自然和世界的知識,但破壞了我們關於自己、其他人和關於上帝的知識,尤其是,罪損害了神聖感應,它在我們心裡引發了一個阻力,影響着神聖感應的衍生,把它窒息了。
因此,如普蘭丁格所說,“我們本來是認識上帝的,知道他那奇妙的美麗、榮耀和可愛,但現在這些都嚴重地失卻了。”
也正如加爾文所說:“來自人類自然本性的禮物已受損,那超自然的禮物則被取去了。”
因此,無神和無天,懷疑神和天在人類生活中的精神、價值、倫理指引,否認神和天與人類的正義、公正、公義認知的關係,都是罪的後果,它們產生於我們相關認知官能的扭曲、失常(就如同失聰、失憶),沒有合理性。
在普蘭丁格的基督教神學中,人類無法從罪中拯救自己,我們必須依靠上帝的救恩,不能指望只靠制度和教育的力量來拯救人類。
上帝藉聖子耶穌基督的生命,代贖受難和死裡復生拯救我們於墮落之中,讓我們得以離開罪惡,與他復和。
這個補救過程,從認知方面講,需要一個途徑,這是一個三重的認知過程:
第一是閱讀聖經,聖經有上帝特別默示,上帝是它背後的作者,它的中心主題是福音。
第二是接受聖靈,上帝差遣了聖靈,這是基督受難和復活前所應許賜下的,聖靈在內心裡邀請我們接受基督教信念。
第三才是信仰,信仰不只有認知意義,因爲--它更修補那沉溺罪海的放蕩的意志,但信仰也是由認知過程建立起來的,認知在基督教信仰中的作用使得它成爲一種包含理性的宗教信仰。
在神學之外,天可以成爲對神的自然法表述,把上天當作爲一種最後的裁判權威,存在於人類關於正義、公正、公義的認知之中。
人民的權利如果享有法律的保護,本無需求助於上天,只是在集體或任何個人被剝奪了權利,或處在不根據權利而行使的權力的支配之下,而在人世間又無處告訴時,那就有權訴諸上天。
上天的權威先於並高於一切人爲的實在法,假如執行機關或立法機關在掌握權力後,企圖或實行奴役人民或摧殘人民,在立法機關和人民之間也不可能有裁判者.,在這種場合,就像在世界上沒有裁判者的其他一切場合一樣,人民沒有別的補救辦法,只有訴諸上天。
人類用上天的認知爲自己保留屬於一切人類的最後決定權:決定是否有正當理由可以訴諸上天.,這種決定權他們是不會放棄的,因爲屈身服從另一個人使其有毀滅自己的權利,是超越出人類的權力以外的,並且上帝和自然也從來不許可一個人自暴自棄,以至對自身的保護也忽視了。
上天是人類由於理性而獲得的一種認知,這種理性終於使人類認識到他們作爲人的基本權利,不至於在強權面前成爲俯首帖耳的臣民,一個羣體中的人們如果集體丟棄或放棄了上天的意識,那就陷入了一種徹底的,無以自救的道德墮落之中。
每一個時代都有一個它自己的墮落的故事,拜偶像無信仰也是這樣的一個故事,但不是一個基督教的故事。
公元前8世紀的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就曾描述過一個從黃金時代到黑鐵時代的倒退歷程,黃金時代的人--內心無憂無慮,沒有痛苦和憂愁,黃金時代並沒有延續下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遠不如第一代種族優秀的白銀種族,這些人步入青春期後,只生活了很短一段時間就向愚昧無知屈服了,他們既不能抑制互相敵對的魯莽暴力,又不願意崇拜神靈。
憤怒的宙斯埋葬了他們,並造了第三代青銅種族,這個種族後來也變得很暴力了,宙斯又創造了第四代種族,然後創造了第五代黑鐵種族,它包括了赫西俄德本人生活的那個時代。
這個時代的人們在痛苦和折磨中蹉跎歲月,無論白天或黑夜都無法得到安寧,這是充滿苦難和忘恩負義的時代--主客之間不能相待以禮,朋友之間、兄弟之間也將不能如以前那樣親密友善,胡作非爲、無法無天的壞人互相掠奪各自的城市,做壞事者總是獲勝,強力就是正義,廉恥心已經消失。
這多麼像我們自己時代正在發生的墮落故事,我們整個民族從有天蛻化爲無天,甚至無需五代,一二代人的時間即已完成,我們非但沒有從對活人的個人崇拜中汲取教訓,反而更轉而去對死人偶像崇拜,崇拜成爲我們的心理習慣,信仰離我們遙不可及。
我們拜偶像而無信仰,拜偶像只是希望那些做壞事總是獲勝的惡人不要傷害到我們自己,而無信仰則又使得我們在惡人面前如此奴性、懦弱,無助。
沒有了信仰的感召和支撐,我們對抵抗的普世價值充滿了懷疑,更可怕的是,我們喪失了個人和集體抗爭所需要的精神意志,自行關閉了自由心靈通往更好世界的大門。
摘自娟娟所著《奮鬥大傳--葉奮韜言行錄》在奮韜圖書館的開幕式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