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蔚藍的身影佇立,久久未動。
喬萱看着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的老人,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溼潤,然後起身,朝着門外走過去。
病房虛掩着的門被人從裡面開啓,蔚藍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一樣,只是愣愣的待在原地,眸光空洞。
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那個親人,此刻,就躺在裡面的病牀上面,已近彌留。
“你還想不想和奶奶說最後一句話?”喬萱的眼底劃過一抹冰冷,語氣極其不善,沒有了以前的那種虛假溫柔。
蔚藍這才反應過來,邁步走進去,一步一步,走的慎重而嚴謹,如同在走一條不歸路一樣,身體沉重的如同灌了鉛。
眼角處的溼潤久久沒有乾涸,終於,走到病牀旁邊,她停下自己的腳步,空洞的雙眸看在病牀上的老人身上,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的滴落,染溼了潔白的牀單。
像是心有感應一樣,沉默的氣氛維持了一段時間之後,躺在病牀上的老人竟然緩緩的、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滄桑的痕跡,歲月不饒人,沒有一種東西可以逃過時間的鉗制。
“小……”喬奶奶艱澀無比的開口,聲音細若遊絲,不仔細聽,甚至都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奶奶。”蔚藍單手捂住了嘴,另外一隻手握住喬奶奶的手,心漸次揪緊,跳動的頻率早已失控。
“小藍……”喬奶奶強撐着擠出一抹笑,好讓自己看起來精神好點,然而,顫抖個不停的雙手,卻是出賣了她的一切。
她握緊了蔚藍的一隻手,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朝着喬萱看過去,艱難的從喉嚨中擠出兩個字,“萱萱……”
喬萱從後面走過來,握住喬奶奶的另外一隻手,低着頭,眼角泛溼。
力氣在漸漸的消失,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所以,只能在這個時候,將自己想要說的一次性說完,哪怕要用盡自己的力氣,也不要帶着這一肚子的話離開。
“小藍……”握緊了喬萱的手,喬奶奶再次將目光投在蔚藍的身上,努力維繫着最後一絲意識與力氣,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脣瓣微啓,“原……原諒……”
最後那兩個字,也不知道是她沒有說出來,還是說的聲音太小,總之,蔚藍沒有聽清。
但是,她卻懂奶奶的意思。
“奶奶您別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蔚藍哭着點頭,她知道,奶奶是要讓她原諒喬萱。
原諒……
這兩個字,說起來,真的很容易。
她不是沒有嘗試着原諒喬萱,不爲別的,只爲她們身體內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可是試過之後,她才清楚,她才懂得,所謂的原諒,根本就沒有那麼容易,不是每一句原諒,都能夠說到做到。
過去,是她對鄭亦寒太固執,所以她看不透,想不開,現在,她已經決定要對鄭亦寒放手,所以,對喬萱原諒與否,已經無關輕重。
喬萱於她,除了身上流淌着的那一半相同的血液,再也
沒有任何關係,她根本就沒有必要抓着這件事情不放。
“好……”喬奶奶虛弱無比的點頭,脣角扯出一抹艱澀的笑意,然後,維繫着最後一絲力氣,將兩個人的手放在一起,滿足的說出最後一句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最後一個字,隨風飄散在空氣裡。
滄桑的雙眸,漸漸合上,手上的力度,也漸漸的消失,垂了下去。
而蔚藍與喬萱本來疊加在一起的手,也瞬間分開。
錐心刺骨的痛,在那一刻,蔓延而至。
蔚藍盯着牀上已經沒有了呼吸的老人,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那一瞬間崩潰。
親人逝去時,有兩個時刻令你最痛。
一是,她斷去呼吸的那瞬。你淚流滿面的醒悟,此生再也見不到活着的她了,從此生死兩茫茫。
二是,你眼睜睜的看着她被推進火化爐的那一秒。你拼命勸說自己“終有一別”,可還是想多看親人一眼。
村上春樹說,回憶會從內側溫暖你,也會從內側劇烈的切割你,有如鈍重的刀刃。
在這個長篇裡,一遍又一遍寫着生離死別。回憶一遍遍的溫暖你,又露出猙獰嘴臉,切割傷口。你貪戀情節細碎處,流淌着濃濃溫柔,又不斷被那些回憶所觸動,大哭,被傷害,像藏身墜入深海的玻璃瓶,呼吸不到一次輕鬆的空氣。
平淡流年裡,那些不經意卻終年再能相遇的離別,最是刻骨,最是銘心。
病房內,恢復了一片靜謐,呼吸聲,散去了,只剩下淡淡的悲傷仍在不斷的蔓延着。
蔚藍握緊了老人已經逐漸變得僵硬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全世界最親的人,走了。
時間宛若一條無情的河流,我們就像那站在岸上的人,在看着那些曾經遇到的人,慢慢的遠去,慢慢的、慢慢的在眼前消失。
不管是什麼,總是逃不過時間的扼殺,想要伸手去捉住什麼,卻是有氣無力的掙扎着,痛恨着,無奈着。
往日如風沙般略過,卻挽走了名叫幸福的外衣。
時光,總是讓已逝的故事,變得蒼白,離去的,或許不會再回來,死亡的,也不會重生。
指甲生生的刺入了掌心之中,好像戳破了血肉,有殷紅的血液流出,蔓延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蔚藍看着牀上那個已經斷去呼吸的老人,只覺得心就像是被刺了一個大洞一樣,鮮血汩汩的往外冒出,染紅了她的心。
病房的門,也在這一瞬,被人從外面打開。
終於,喬先生與喬太太遲遲趕來。
可是,到底卻是晚了一步。
喬萱聽到開門的聲音,擡起頭,朝着病房門口看過去,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哽咽的叫出聲,“爸……媽……”
蔚藍卻沒有絲毫反應。
心頭空蕩蕩的,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逃避眼前的這一切。
逃避,這個詞經常被用到。
有太多的人都存在着諸如此類的症狀,他們恪守命運束縛自身
的說法,覺得過得不好便想換一個命運,就不斷把祈願寄託在改變身外之物上,而忘了在這個奇妙的世上,遇見誰,愛上誰,失去誰,都取決與自己。
喬先生握緊了喬太太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到病牀旁邊。
看着上面躺着的已經沒有生氣的老人,喬先生眼角泛起溼潤,最終,卻是忍住了沒有哭出聲來。
蔚藍不知道自己蹲在那裡愣了多長時間,只依稀記得,最後,全身都麻木了,窗外晴朗的天空,也漸漸變得陰霾,震耳欲聾的雷聲不間斷的響起,她這纔回過神來。
試探性的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卻發現,竟然是撕裂般的難受。
天旋地轉的感覺涌上來,蔚藍頭腦發暈,蹲在原地,停滯了會兒,那陣眩暈感才漸次消失。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旁邊,看向窗外的景色。
細細的雨絲不停的落下來,如細針般綿密,降落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帶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悲傷與淒涼。
天空烏雲厚重起伏,不可限量。月光照耀不留餘地,這種力量生生不息。這彷彿在一場場面之後,醒來時,嗅到新生的氣息,感到潔淨無比。
良久。
她才從落地窗前離開,邁步走向喬萱,擡眸望向她,語氣漠然,“謝謝。”
不管怎樣,這次,她都應該謝謝喬萱,如果不是她,或許,自己真有可能見不到奶奶最後一面。
一碼事歸一碼事,她不會因爲一件事情而徹底否定一個人。
是真誠的道謝,卻滿含着疏離。
“你以爲我稀罕你的這兩個字?”喬萱冷笑,看着她的目光充滿了不屑。
她以爲自己稀罕她的道謝?她只是不想讓奶奶在最後的時刻留下遺憾而閉上眼睛而已。
不是爲了她,只是爲了那個自小就疼愛自己的老人。
“稀不稀罕,是你的事。”蔚藍脣角抿了又抿,薄脣中透出一抹嚴肅。
隨後,頭也不回的離開病房,留給身後之人的,只是一個決然的背影。
人,已經逝去,她,也沒有了留下來的必要。
心在潤土裡乾涸,沒有感情,沒有眼淚。
整個城市似乎都籠罩在了寒冷的溫度裡,心裡有灰濛濛的天空,遲遲不見着陽光,讓人感到莫名的沮喪,莫名的產生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夜晚的美麗襯出心裡無限的惆悵,一種流淚的衝動佔據了整個身心。
蔚藍頭也不回的走出醫院,背影冷漠,沒有一點溫度。
……
與此同時,蔚宅。
燈火通明的別墅,因爲某個女人出現的緣故,徒增了一些不快。
楊穎雯盛氣凌人,站在客廳裡,瞪着那個從正從樓上走下來的女人,一雙眸子裡,是毫不掩飾的痛恨與厭惡。
賤女人。
沈清雨,這個全世界在她眼中最賤的女人。
一個保姆打扮的中年女人跟在楊穎雯的身後,看樣子,顯然是跟她一起來到蔚宅同仇敵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