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允許別人見識到自己的狼狽？
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錢我已經得到了，不想在這裡跟你繼續浪費時間，你有話快說。”她背對着她，那雙勾人的眸子此刻卻是溢滿了苦澀。
蔚藍看着她的背影，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個女人，是她的心頭至愛，也是她的心頭至恨，愛恨糾結，她曾揚言一生與她毫無牽扯，然而直到這些事情到來的這一刻，她才發現，那些曾經在心底深處堅定過的念頭竟然如此蒼白。
半晌，她才從脣中徐徐吐出四個字，“好好活着。”
“……我知道。”她低下頭，自嘲的笑，“你也是。”
別像我一樣，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生幸福。
“還有事嗎？”見蔚藍良久不出聲，舒夢佳沉沉的吸了一口氣，問道。
“還有……”蔚藍澀澀的出聲，“我一直很想問一個問題。”
“問吧。”
“你這一輩子，到底有沒有愛過我……”蔚藍聲音很低，低到不仔細聽，甚至都聽不清楚她到底說的些什麼，“哪怕片刻。”
你這漫長卻不幸福的一輩子，得到一切的時候，有沒有曾想起過我？想起被你無情捨棄在世界上某個角落裡的我？哪怕片刻，即便你懷我另有目的，但是我依然知道，你是否真心愛過我，哪怕片刻。
舒夢佳——那個豔傾C市的女子，那個曾讓C市無數名門貴族都爲其心動的女子，頃刻間暗淡了眸光，像是蒼老了十歲一樣。
昔日的點點滴滴重新浮現於心間，她左胸往裡的那個器官疼的幾乎停止跳動。
良久，她穩了穩自己的心神，挺直了自己的腰，又恢復了高貴優雅的姿態，眼眸平視着前方，輕聲吐出兩個字，“沒有。”
很平淡的語氣。
很溫和的口吻。
很簡單的回答。
沒有愛過她，哪怕片刻。
“哦，我知道了。”蔚藍的神情同樣平靜，像是對這個回答早有預料一般，平靜到自己像是個置身其外的局外人一樣，“不過，還是謝謝你。”
謝謝你曾辛苦十月懷胎，生下了我，即便你是另有目的，雖然這顆棋子最終沒能達到你的目的，謝謝你曾留給我幾年的回憶，讓我也感知過這個世界上血濃於水的母愛，無論如何，我都謝謝你。
我這一生傷痛無數，但即便再頹廢、再失落，也永遠都忘不了童年時期你曾那麼在乎過我。
謝謝你，哪怕最後你也不承認你愛過我，但我知道，你是愛過我的，媽媽。
“再見。”舒夢佳輕聲道別，邁開腳下的步伐，決然的、頭也不回的離開。
出了門口，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無聲的滑落。
只有傷的深，纔會恨的深。
這一輩子，她已經給不了她愛，便只能藉此，讓她更加恨自己。
只有恨了，纔不會有痛，纔不會有念，纔不會有傷。
楚楚，愛你所愛，一生幸福，從此你的人生再沒有我，永遠擺脫，也永遠都不要原諒我，永遠。
……
蔚藍站在原地，久久未動，身影寂寥，像是秋日裡枯萎即將凋謝的落葉一樣。
微微擡眸，仰望着上方的天花板，朦朧的日光，將她整個人襯托的愈發孤寂不真實。
一種名爲細水長流的悲傷瀰漫在空氣中，左心房也跟着空落落的。
“你怎麼過來了？”靜靜的站在那裡，蔚藍沒有回頭，淡淡的問。
“我不放心。”池琛薄脣輕啓，一張一合的吐出四個字，聲音平淡。
蔚藍微怔，然後徐徐轉過身來，回過頭，看到他的容顏，忽然間，覺得什麼都不怕了。
蔚藍木訥的淡笑，笑容裡摻雜了說不出來的婉轉哀傷，“這下好了，我們終於互不相欠了。”
回憶的時候，有一瞬間是疼痛的，無奈的，絕望的。
離別是遲早要來臨的事，無論內心有多少眷戀和不捨。
其實在很早之前，她就預計了這場生離死別。
死亡，分散，消失，無時無刻的不在上演，而人，終將會習慣。
池琛眸光不變，靜如泰山，深深的凝視着她，蔚藍再也沒有說話，神情麻木至極。
池琛上前一步，不容分說的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輕輕的嘆氣。
蔚藍瞳孔猛地縮起，眼淚差點因爲眼眶承受不住重量而落下，最終卻被她給死死的憋了回去，“怎麼了，突然這麼怪？”
池琛不予迴應，堅毅的下顎抵在她柔軟的髮絲上，輕輕摩挲，“寶寶，你還有我。”
寶寶，不要怕，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離你而去了，我也會在你身邊，哪怕是下地獄，我們也要一起猖獗。
如果感情可以轉移，我放棄驕傲，容忍你因爲親人拋棄而落下的淚，落在我的胸膛。
那是蔚藍有生以來聽到的最讓她心酸的一句話，剎那間，眼淚紛墜如雨，大顆大顆的滴落，就像是剛剛停了沒多久的暴雨一樣。
人在孤單難過的時候，最容易想起自己最依賴的人。
將側臉貼在他的胸前，她默默的，淚流滿面。
池琛的衣服一點點的被滲透，她熾熱滾燙的淚落在他胸前，與他的心跳融爲一體。
晨風涼爽，透過窗戶吹進來，涼意蔓延，她窩在他的胸口處，泣不成聲。
蔚藍思緒恍惚，下意識的摟緊了他的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肝腸寸斷。
池琛死死的將她擁在懷中，輕輕的摩挲着她的頭頂，軟着嗓子安慰，“寶寶，沒事的，別怕，我在這裡……”
她的淚，讓他心慌不已。
他侷促的安慰着她，吻着她馨香的髮絲，良久之後，蔚藍終於擡起了頭，眼淚滴落在地上，融碎了一地的淒涼。
她柔軟的眼淚，卻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子，準確無比的刺進了他的胸膛，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連池琛都覺得難以忍受，五臟六腑都因爲那種疼而幾近痙攣。
不是第一次知道心疼是種什麼滋味，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的感覺，卻格外的明顯。
蔚藍的眼淚，是對於刀槍不入百鍊成鋼的池琛來說，最最最致命的弱點，堅強如他，驕傲如他，久病成醫如他，固若金湯如他，但是一遇到她的眼淚，他所有的堅強便會瞬間無所遁形，如同被那把刀子被挖了出來，然後赤果果的暴曬在炎炎烈日之下，幾近融化。
那些理智，全部被侵蝕的一塌糊塗，池琛在這一刻，心酸到了極致。
分離，就像一場，永遠躲不了的宿命。
世界之大，芸芸衆生，又有誰能夠逃脫呢？
只是，若她流淚，溼的總是他的臉，若她悲慼，哭的總是他的心。
他想，如果能夠讓蔚藍在這一刻止住眼淚，那麼，就算要他付出再大的代價，乃至生命，他也絕對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良久，蔚藍終於止住了眼淚。
像是此時這樣，她需要的其實並不是那些虛假的安慰，她需要的，僅僅只是這麼一個懷抱。
哪怕舒夢佳的拋棄讓她悲痛欲絕，難過的想要立即死去，但一想到還有這麼個人，這麼個懷抱，她就忽然多了活下去的勇氣。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可以讓她去死，她的朋友，她的妹妹，她的孩子，但是，卻獨獨只有池琛一個人，可以賜予她生存下去的勇氣，可以給她鳳凰涅槃重生的毅力。
哪怕活下去或許還會經歷比這還要慘痛一百倍一千倍甚至是一萬倍的痛苦，只要有池琛陪着她一起，她也願意。
“寶寶。”池琛摸摸她的頭，喃喃低語，“不要再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也不要在安慰我說你沒事，你有沒有事，難道我還會不清楚嗎？只要你的一個眼神，我就一切都能懂。記住，不管是什麼，就算髮生再大的事情，天塌下來，我也會爲你頂着，我會和你一起面對。我之所以在這七年裡這麼努力，也只是爲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不再讓你受到傷害，能夠予你風雨不倒，給你保護，將你牢牢的護在我的羽翼之下……離別是人生中最無奈的事情，我知道我的安慰根本無濟於事，我也代替不了她給你的那段最珍貴的回憶，但是我保證，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永遠將你擺在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在我的力所能及範圍之內，就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以後不管怎樣，都有我陪你一起，記住了嗎？”
池琛說着，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似乎是想就那樣將自己懷中的這個女子給生生的鑲嵌在自己的骨血當中，從此，至死不離不棄。
肩膀我給你，哭泣我陪你。
對她的愛有多深，執念有多深，估計除了他，別人誰都無法說清楚。
情尚未蹤跡可循，愛卻已然迫在眉睫。
他在美國待過那麼多年，見過那麼多的面孔，亞洲的，歐洲的，各個國家女人他都見過，溫柔善良的有，活潑可愛的有，聰明伶俐的有，優雅高貴的有，千嬌百媚，鶯鶯燕燕，但是卻獨獨沒有再看見一個叫蔚藍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