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容極其出衆。”張昀答着,又問:“你想去見她?”
楊燮望着手心銅鎖:“我雖非蘇家正式弟子,但自認在鎖道之上的天賦,比起蘇家人來並不差。世間唯有這鬼手所制之鎖,能與在下比肩平齊。如今先生卻說這蘇婼就是鬼手,我自是得想法會上一會。”
張昀皺眉:“眼下可不是出門的好機會。皇帝既然出此損招,背地裡不定還有什麼動作,當下動不如靜。”
“我曉得。”
楊燮簡短地回答着。
接而檐下一派安靜。
張昀正待起身,兩丈外的花圃那頭卻響起了動靜。
一聲“嘶啦”過後,有腳步聲匆促遠去。
二人急速地相視一眼,同時舉步往那頭走去!
一蓬薔薇下,只有滿地的樹影,而一根粗壯老枝上,卻赫然掛着一塊布條。
“絲羅絹?——常賀?”
楊燮拿起布條,皺眉擡起了頭,朝頭腳步聲遠去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這宅院裡有兩個主人,一個是楊燮,一個便是常賀。
也只有他們倆才能穿這樣料子的衣裳。更具體一點,也只有常賀纔有夜潛至此院來的條件,因爲當初爲了表明對常賀的接納,以及對他的坦誠,楊燮明言交代過他的院子,常賀進出可以不必通報,雖然常賀過去也懂事的從未曾當真。
“他想幹什麼?”張昀眼神有些凜冽。
“只怕是對先生好奇了。”楊燮將手負在身後,目光仍投向遠處。“這會兒,想必正在驚惶之中。”
“我早就說過,他不能留了。”張昀皺着的眉頭裡透出滿滿的不贊同,轉身道:“還會偷偷來打探,足以說明他心思不純,還是趁早處理了吧。”
楊燮過後許久,才把目光收回來。
轉了身,張昀已經離開敞軒,自來路而去了。
“公子。”
洪福走過來。
楊燮眼皮也沒擡,復提袍坐下,拿出那把銅鎖來摩挲:“如何?”
“回去了。神色驚惶,一回屋就把門關上了。”
楊燮嗯了一聲,有些漫不經心。
洪福走近些,躬身道:“公子,恕老奴愚鈍,如此安排又是爲何?”
楊燮手指停在“鬼手”二字上,說道:“洪福,你還記得咱們在楊家衝裡那段時日麼?”
洪福微頓,點頭道:“記得。那時我等隱居在那小村裡,安居樂業,公子也很快活,每天臉上都佈滿着笑容。您那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間全城最有名的鎖器鋪子。”
“沒錯。”楊燮聲音變得溫軟,“那時候我的夢想,只有一間鎖器鋪子那麼大。但後來,他們卻逼着我把夢想做到整個天下這麼大。”
洪福垂下雙目:“公子辛苦了。”
“我知道,爲了外祖父,爲了母親,爲了父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可是人啊,偶爾也會有那麼一些時候,很想要爲自己活一活。”說到這裡,楊燮把鎖放到案上,靜靜望着它道:“所以,你覺得張昀會不想做一做自己嗎?
洪福無言。
楊燮嗤地低笑起來:“我不是什麼天選之子,也沒有天賦異稟,縱然我不覺得自己是個蠢材,更或者也有幾分可造之處,終究這天下並非非我不可。你看,宮中那位我的皇叔,他把天下治理得挺好的,我僅僅只是因爲有個這麼樣的身世,就被苦苦尋來做了文章。
“從此我必須以替父母親長復仇爲名,以正皇室血統爲名,撐起這杆大旗。可是,龍椅上那位也算是上是賢君明君,張昀常蔚他們都不肯全力輔佐,共同成就一番盛世,而我莫非比起如今那位就強些麼?到底相較而言能否有勝出,我自己都不知曉,他們又哪來的信心?倘或真有一日大事得成,張昀又是否會傾盡全力以助我?還是說,終究也不過是想把我扶做傀儡,去達成他們的目的,如同司馬懿之流,最終把這江山改姓成他們姓張的?”
“公子——”洪福眼中有些擔憂,“您是對先生他們不放心了麼?”
“與其說不信他,倒不如說是不信我自己。”楊燮將目光擡起一點,轉頭望向草木葳蕤的庭園,“當朝堪爲內閣首輔的大學士,擁有雄才大略,人能聽命於我否?”
這草木葳蕤的庭園,竟忽有幾分蕭寂。
洪福默立片刻,溫聲道:“公子若有新的打算,老奴定當緊步跟隨。”
楊燮卻是一聲低哂:“我已至此,還能不報這仇麼?”
“那先前公子把消息透露給常爺的意思……莫非是爲了警告他?”
楊燮淡淡道:“常賀心裡恨我,張昀屢次催我殺他我都未曾下手,有些事情,沒有必要刻意瞞着他,不是麼?”說完他微微側首:“去看看他。”
“是。”
洪福垂首,走了出去。
楊燮默坐一陣,也收了銅鎖入懷。
……
早飯後蘇纘依計把胡氏帶到了後花園,蘇婼避開耳目到了胡氏院裡,在蘇纘安排的人手幫助下,很快把機括安裝好了。由於此處不與常氏處相同,爲了增加成功的機率,她還反覆試了幾次,確定萬無一失才離開。
動過的地方蘇纘的人自然會恢復原樣,就是有破綻的,他們也會負責圓過去。
只是路過東邊小花園的時候卻遇見黃氏獨立在尚且爲一樹綠葉的桂樹下,不知在想什麼。
蘇婼在廊下看了會兒,出聲道:“二嬸怎麼在這兒?”
黃氏像是被突來的爽脆聲音驚道,立時回頭,一張瘦削的臉上尚有驚愕。
“是你這丫頭!這麼大聲音,可嚇到我了。”瞬間工夫,黃氏的神情就轉爲了嗔怪,並且提着裙襬迎着蘇婼走來,“你怎麼又在這兒?”
這聽起來卻像是在迴避問話了。
蘇婼未動聲色,說道:“天氣熱,我找個地方歇歇,不想後花園裡二叔正領着胡姨娘在那兒,我可懶得打擾,便這來這兒了,不想又遇見二嬸在這兒發呆。我可沒打擾到二嬸您吧?”
“我發什麼呆?不過是想起一首前人做過的應景的古詩來,可嘆近來記性不好,半天想不起來,在這兒琢磨罷了。”黃氏輕睨着她,又挽起她道:“走罷,我們上前邊吃盅茶,嘮嘮嗑。”
“姑娘!”
蘇婼正要挪步,扶桑匆匆來了:“呂公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