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番質問而出來的一聲冷笑格外刺耳。
鮑嬤嬤道:“這是兩碼事!謝家聯姻的目的在於蘇家的技藝,但太太嫁到了蘇家,是蘇家人,她學習蘇家的技藝也沒有什麼不對吧?姑娘自己不是也覺得,蘇家祖業傳男不傳女的規矩不合理嗎?”
蘇婼閉口不言。好一會兒後她說道:“蘇家規矩再不對,那也不是謝家覬覦蘇家祖傳技藝的理由,換句話說,母親就算學會了蘇家的技藝,那也不等於謝家就有資格擁有!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過往那些年,看來你沒在背後勸母親聽從謝家吧?”
鮑嬤嬤不敢直視她:“我也只是不想太太與孃家門得太僵,畢竟,老爺從一開始就不贊成這門婚事。一個遠嫁的女子,得不到丈夫的憐惜尊重,要是孃家再不給她撐腰,她這輩子可怎麼辦?
“可是太太也太執拗了,她不惜得罪孃家,也要維護蘇家,她的付出若是能得到回報便罷了,可是十幾年下來,她沒有得到老爺半點在意,而且到最後還落得這樣下場!你說這值得嗎?!
“我原先也怨老爺,太太出事之後,我就更怨恨了。我想如果不是老爺如此,她何至於會死呢?如果不是執意不聽謝家的話,謝家也會設法壓迫老爺就範,對她好點兒,至少也能強迫老爺留在京城,那樣也不至於出這樣的意外!
“前番正院那位出事,我知道姑娘疑心是我,不瞞你說,那件事確實不是我乾的,但是我看到老爺那樣急切的時候,我卻很開心,恨不得那事是我乾的。因爲那麼多年太太都太讓他省心了,如今讓徐氏出事,他再死一個妻子,那麼就算讓他嚐嚐‘克妻’的罵名也是解恨的。他太可恨了!”
她梗咽得說不下去,眼淚灑落在膝蓋上,怒火卻仍然透過淚光散發出來。
但與此同時,原先無形中燃燒在空氣裡的一股無名之火卻漸漸熄滅了下去。
蘇婼望着窗上鏤花,半晌道:“靈堂上的爭吵,是因爲謝家的算盤讓我父親發現了嗎?”
鮑嬤嬤拭去眼淚,再次搖頭:“這場爭執是爲什麼,我確確實實不知道。老爺知不知道謝家的算盤,我更是不知情。不過,我想十成十他是不知道的,因爲按照老爺對太太的態度,對這場聯姻的厭惡,他如果知道這場婚事背後還夾雜着這些,他應該會第一時間對付謝家的吧?他沒有理由容忍啊。”
蘇婼未置可否。
蘇綬對謝氏以及這門婚事的排斥,她心知肚明,但蘇綬究竟會不會知情後對付謝家,她持保留意見。因爲人前的他,就是一個怕麻煩的人。誰和道他知情卻沒有針對謝家做什麼,是不是因爲怕“麻煩”呢?
何況,如果不是因爲和謝芸在靈堂爭執這個,他們又是在爭執什麼?
她問道:“謝家要蘇家的鎖器技藝做什麼?”
“我不知道。”鮑嬤嬤使勁地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聽太太說,才知道謝家想要蘇家的制鎖技藝,可是太太也沒說謝家要拿來做什麼。”
“那母親過世之後,謝家爲何還要你遞消息出去?他們還沒死心嗎?”
說到這裡,鮑嬤嬤忽然定定地看起她來。
蘇婼皺眉。“你望着我做什麼?”
鮑嬤嬤下意識地看看並不存在有人的左右,說道:“在我回答之前,姑娘能否告訴我,太太這事兒了了之後,你是怎麼打算的?”
蘇婼抿脣不語。
她的打算還只跟木槿和扶桑說過,之前鮑嬤嬤雖然也是她最爲信任的人之一,但因爲她年紀大,她省得被嘮叨,就沒說。卻不料她會這樣問。
“我的打算,跟謝家有何關係?”
鮑嬤嬤深沉氣,說道:“這些年老爺對姑娘的疏忽,我看在眼裡,你也感同深受。我知道你最大的願望就是把太太的死因查個水落石出。我也發過誓,太太的死不是我乾的,我也和姑娘一樣想找出來這個人是誰!那麼,在完成這件事後,姑娘還願意呆在這樣的蘇家嗎?”
蘇婼眯眼:“你想說什麼?”
“謝家確實一直還想從蘇家學到這門技藝,當年辦完喪事,大舅老爺走之前,讓我想辦法弄一本蘇家曾祖爺留下的寶籍,可是這些東西都收在很嚴密的地方,我怎麼拿得到?別說這幾年還讓老爺給發落到莊子上去了。
“但是拿不到,姑娘卻能拿到,我的意思是,要不姑娘想辦法把典籍弄出來,我們把它帶到謝家去!您的外祖父還在世,還有您的三個舅舅,他們當年都很疼愛太太,也一定會很疼愛您的!”
蘇婼站起來,跨步走到她面前,咬緊牙關望着她:“你這是想攛掇我去當家賊,拿蘇家的傳家技藝當成去謝家的投名狀?”
“不是!”鮑嬤嬤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看來我如今說什麼姑娘都不信我了。可是老婆子我還是要說,我對蘇家有怨氣,對老爺有怨氣,對太太和姑娘還有二爺絕對是掏心掏肺的,我這麼說,只是希望姑娘能有個依靠!
“留在蘇家,這宅子裡能有誰是你的依靠呢?就算二爺是,,他也還小,他還要靠姑娘庇護呢!”
鮑嬤嬤聲音啞了,她扣在地上的雙手,指節因爲太用力而成了白色。
蘇婼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對謝家就更失望了。他們把我母親當成工具,嫁入京師這些年,母親被父親那樣無禮對待,按你剛纔說的,他們明明可以強迫父親對母親給予些尊重,但卻因爲母親不肯聽從,他們就選擇了袖手旁觀,聽之任之!
“我想在京中傳去母親過得不好的消息時,他們一定還要坐在一起冷嘲熱諷,怪責母親咎由自取。這就是你口中的父兄的疼愛!而你居然還想要我拿着蘇家的東西去討好他們?
“你真是做夢!不管我對蘇家態度如何,也決不會因此去便宜了另一幫勢利無情的小人!”
“姑娘!謝家真的不是您說的這種人……”
“扶桑!”
蘇婼揚聲喚道。
扶桑應聲進來,看了眼屋裡,旋即快步走到蘇婼面前。
“先把她帶去西邊耳房,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她出來!”
蘇婼吐出來的每個字,冷硬得都像是凍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