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望着他們:“聽到這裡,或許你們以爲長寧頭腦發昏,從此不務正業,但並非如此。能擔當起公主府繼任者的,必定接受過許多考驗。男色,其實也在考驗範圍內。
“長寧除了與這人廝守的時間多了些,變得溫柔了些,此外依舊是個稱職而出色的將帥。
“但再密的網也難免有失誤,一年後一場原本很有把握的大戰長寧這邊卻失敗了,朝廷損失了三萬將士,當然作爲主將她也負了傷。而後朝廷派出欽差前往調查,隨後發現,長寧所鍾情的那個人,就是潛伏在她身邊的細作。
“他苦心等待,終於等到了那個機會,將三萬將士和長寧都送上了萬劫不覆之地。”
蘇婼恍然:“原來,長寧公主愛錯的不是駙馬。”
“是的,”太子望着窗外悠悠長空,“有時候人前的萬丈榮光,反過來也會變成禁錮人的枷鎖,得到的越多,也就越身不由己。駙馬只是身份適合她,未見得是人適合她。”
未見太子之前,蘇婼曾以爲當朝儲君必定會是個威嚴冷峻的男子,聽完這段故事,再聽到他這般惋嘆,蘇婼頓覺他也不過是個擁有七情六慾的凡人。
忽然她想到,太子已婚,他既有此嘆,那太子妃於他,是身份適合,還是人也適合呢?
在發覺到思緒飄得過遠時,她及時地收回來,凝神道:“後來呢?公主府是否因此受到了嚴厲的處罰?”
“並沒有。”太子手指在茶几上無意識地畫着圈,“欽差是文皇帝親信,先壓着此事未報,而是悄悄傳回京中,文帝大怒,削了她的職權傳她回京,後來到底是未曾宣揚出去。
“但是那三萬將士所在的屯營是大長公主早年建立的兵馬中的一部份,這個後果等同於親手毀掉了祖宗基業,長寧悔恨交加,大病了一場,此後鬱鬱寡歡,再也沒有了昔年英姿。
“太醫加上公主府的精心調養,勉強拖了十幾年,最終還是過世了。”
蘇婼垂眸,幽聲道:“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淺。”
韓陌嗖地把目光對向她。
太子道:“沒錯。她因爲輕信於人,損失了三萬將士,而可嘆的是,對方還只是利用她。
“武陽公主府之所以獲得世襲殊榮,全是因爲大長公主不惜血汗爲大梁拼打江山,平定天下,造福百姓,這是公主府世代流傳的榮耀。
“長寧因爲兒女情長,罔顧自己有夫之婦的身份,罔顧一個將帥應有的謹慎,導致了這場悲劇。罪無可恕。不過文皇帝也許是爲了皇家顏面,也或許是感念大長公主的貢獻,當然又或者,是因爲那把青虹劍裡的聖諭,總之最終還是未曾將此事公佈於衆。
“老殿下自覺有愧於朝廷,雖說錯是長寧所犯,但終歸是她教導有失,便在進宮面聖之時,親手將那柄青虹劍給毀了,包括劍中的聖諭……此後,武陽大長公主一脈,不管是嫡系還是旁系子孫,都再也沒有了死罪豁免的殊榮。”
所以,這就是青虹劍未曾進入地宮陪葬的原因。
也是爲什麼世人包括韓陌的姑母都以爲這把劍早就丟失了。
一代開國的巾幗英雄與男子一般用血肉之軀掙下的榮耀,就這麼毀在了後人手上。
蘇婼望着眼前煙霧,說不出來什麼感覺。
勻口氣看着滿殿威嚴的四周,她聚攏了思緒,說道:“如此說來,張府那幅畫像,不是大長公主,就一定是長寧公主了。”
韓陌沒有說話,太子也沒有說話。
青虹劍的來歷說到此處,大家心裡的想法都是相同的。
挎着這把劍的,只有大長公主祖孫三人。
那麼,爲何公主的畫像會出現在張府?
而且還被張昀如此隱秘地收藏並祭拜着?
“從畫上的題詞來看,既稱吾祖,那畫像上的人,應是大長公主居多。張昀看來就是武陽大長公主一脈的後人了。但這並非不可告人之事,他爲何藏着掖着?”
公主府並非因爲獲罪而沒落,只是老殿下主動任其凋零。
如今活躍在朝堂之中的公主府的男女後人尚有許多,張昀如是,那爲何不曾有人知曉?爲何族人不與其聯絡?爲何他寧願私下供奉,而不願宣之於口?
換句話說,他的出身,有何不可示人的?
韓陌問太子:“不知大長公主協助太祖起事之前,可曾誕下子嗣?”
“生下了一個男孩,但那個男孩被長公主帶出來了,而且後來在戰亂之中,這孩子也染病亡故了,所以張昀,不會是從大長公主這裡衍生出去的旁枝。”
太子似看出了他的意思。
大家彼此沉默。
排除了這個可能,就很難琢磨了。
大長公主的長子與次女都有後人,都應奉其爲祖宗。尤其是長子的子孫後人,稱其爲祖再正常不過了。
這個長子自然已不在人世,推算年齡,張昀應是大長公主的孫兒輩,張昀會是自此子府上流出的遺珠,不是不可能。
但如今的張昀已然是當朝閣老,僅差一步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只有公主府後人禮遇他的份,他難道還怕不能認祖歸宗?需要如此偷摸祭拜?
自然是不可能!
所以,張昀這般行徑,只能說明他身世可疑。有不得不隱藏的理由。
“不管怎麼說,張昀的身世,已經跟武陽公主府扯不開了,他一定是大長公主的後人。”
這是目前唯一能肯定的信息。
不管他母親或父親是誰,他都是大長公主這一脈之後。
“可是,長寧並未誕育子嗣,她出徵之前未有,出征之後迴歸府中,更是與駙馬情分破裂。駙馬雖是情難割捨,但卻於她早幾年過世了。
“再退一萬步說,如果長寧有子嗣,爲何不曾公佈於衆?文帝當時連這個罪名都幫她壓下來了,總不至於還不讓他們公主府傳承?
“別的……也不太可能吧?”
這是韓陌說的。
但沒有人對的話感到驚訝。
這是明擺着的,張昀如果是武陽公主府後人,他又什麼不能承認的呢?爲何要躲躲藏藏?
“看來,只能是你我心中所猜想的那個可能了。”太子舉着銀簪,緩緩地撥了下香爐,“他是長寧與那個細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