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姑娘......”高延宗聽見那兩人的笑聲，估摸着茉兒還正饒有興趣的注視着他，臉上更掛不住了。
“高公子喝完藥就休息吧。”孫漣漪先止住了笑，將湯藥穩穩地放到高延宗手上，便起身向外走了，臉上還遺留着淡淡的玩味，這調戲似的笑意卻不及眼底，“茉兒，跟我去採藥。”
“好！”茉兒聽話地拿過門口的藥籃子背上，跟着孫漣漪走了出去，在門口的時候還回頭看了看高延宗，“高大哥你好好養着哦，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高延宗輕輕地點了點頭，聽着聲音她們似乎是走遠了，他才舉起湯碗，因爲看不見，用脣試了好幾次位置纔對，便一口接一口地喝起藥來，雖說苦口良藥，可這藥的確是苦得他這無所畏懼的男兒都難熬，怕得不想再喝了，但似乎，這苦，又不及他心裡的一星半點兒。
現下四處硝煙，局勢動盪，不知那位他今日頻頻想起的故人，身在何處，人可安好？
高延宗的傷勢不輕，剛清醒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身上血腥味很重，還夾雜着其他各種各樣的草藥味，這幾日才漸漸淡了一些。
他腦後的外傷已經結了痂，裡面的淤血應是也散去大半了，這些天光不那麼亮的時候，他偶爾也試着睜睜眼睛，已經可以估摸看到外物一個大概的輪廓了。
只是不知爲何，之前都是孫姑娘來給他換藥的，這幾日卻只有茉兒來了。
倒不是說茉兒手法不熟練偶爾會弄疼他，只是即使是這小丫頭在他耳邊嘀嘀咕咕熱熱鬧鬧地和他說着話打着趣，他心裡依舊有些空落落的，總忍不住往門口那邊望去，卻是看不清，也的確是無人再來。
這一日，也是茉兒守着他，晚膳之後換了最後一次藥，茉兒就坐在桌邊的圓凳上，面對着高延宗牀鋪的方向，說着她今天白日下山在村子裡面遇到的趣事，許是玩了一天也累了，茉兒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好像是趴在桌子睡着了。
高延宗喚了她幾聲沒聽到迴應，才微微睜開了眼睛望了過去。
外面的天已是全黑了，茉兒在桌上點了一根蠟燭，光亮不強，倒是不怕傷了高延宗的眼睛。他原本就坐在牀頭，此時看着那桌子上趴着的女孩忍不住笑了笑，然後緩慢地起身，拿起牀邊的衣衫，慢慢走到桌邊，將衣衫輕輕地搭在了茉兒的身上。
要說他這段時日除了敷藥換藥喝藥就是臥牀休息，出不得門不說，連吃飯都是茉兒端進來給他的，若是沒有這話嘮的小丫頭偶爾來聊聊天，實在是無聊得緊。
高延宗看着茉兒睡得毫無設防，像個孩子般，他的心底還是感動和感激的，他原本以爲那一場偷襲之後他必定是要戰死沙場了，沒想到他卻有幸遇人所救，而且救他之人還……
“茉兒？”孫漣漪今日也是下了山，在村子裡面聽說很多孩子都感染了風寒，就去看了好幾家的，也就因此耽誤了不少時間，她怕過了高延宗換藥的
時辰，便囑咐着茉兒先回來了。
孫漣漪是日頭都落下去了才往回趕的，一進屋卻是沒有看到茉兒在廳中，先去了房裡也沒人，估摸着這小丫頭在高延宗那兒，孫漣漪這才走到門口喚了一聲，可是卻無人應答。
她不好進去，又猶豫了一陣兒，才準備出去到外面找找，卻是聽見屋裡有腳步聲往這邊靠近。孫漣漪一回頭，看到來人不是茉兒，而是高延宗，她微微愣了一下，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輕咬下脣，低下了頭，“高公子......”
高延宗這還是眼睛能看見之後第一次見到孫漣漪，他完全是愣住了，木然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兒來。
雖然此時她的神情冷淡，像是從未見過他一般的陌生，但是他知道，這是他熟悉的女子，是兩年前，他發誓要得到卻突然失去的女子。
孫漣漪自然不想久留，已是轉身要走，高延宗忙是也不顧自己一身傷走到門口都要喘氣，便又是一個向前就伸手拉住了她，“你還想裝作與我素不相識，裝到何時？”
之前他看不到，只是聲音像，他可當做是自己聽錯了，可如今連面容身姿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世間，哪有如此相似之人，如此巧合之事？而且面前這孫姑娘的神情不安，都不敢擡眼正視他，若說她不是他心裡念着的那個漣漪，他定然不信。
高延宗早就好奇，一個不認識他的鄉野村婦，再有醫者之心，也不會在戰場上冒險救他這個敵國之將。其實莫說女子，一般男子看到他渾身污血命在旦夕，只怕都要嚇得跑開，誰還會管他有沒有救？他早該猜到，肯在他危難之時出手救他的人，必定是識得他，還與他有過淵源之人，“漣漪......”
孫漣漪知道此時她就是再怎麼辯解，高延宗也已經認準了，她否定不得，便低垂着頭沉默不語。
她看着高延宗拽住自己的那隻手，此時若是她使大力也是可以掙開他的，可她怕是擾得他身上的傷口再崩開又惡化，便是不敢太過掙扎，拉扯了幾下手腕未果，只得擡起另一隻手，豎起手指到自己脣前，示意高延宗小點兒聲。“別吵醒了茉兒......”
“你這是肯承認了？”高延宗見孫漣漪終於肯擡起頭看他，才挑眉一笑，眼裡的欣喜溢於言表，他聲音輕柔地好似一片羽毛一般一下子拂過了她的心，“可知道這些年，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你既是找我，也只是怪我大婚之日跑了，丟了你的面子而已。”孫漣漪苦笑，又忍不住朝着屋裡望了一眼，纔回過臉，再次看向高延宗，目光裡帶着些許懇求，“我不想讓茉兒知曉我在外面的事情，我不想她......不想她知曉，我曾是個賣笑的風塵女子。”
“你賣笑？”高延宗甚是苦澀地笑了一聲，言語中不無無奈，聲音輕得彷彿呢喃，“你可從來沒好好對我笑過。”
孫漣漪忽而無言，她望着高延宗，竟是有一刻的心疼。
她想過
以他從前的脾氣，若是這時揭穿了她的身份，不依不饒要大鬧一場，她就帶着茉兒即刻便走，此時的高延宗身體還沒有恢復到可以再把她們抓回來的狀況，此一別，他們也就不再見了。
可是孫漣漪卻沒想到，重逢時的高延宗，會是此時這般的模樣。
他有些惱，許是因爲他真的找了她多年未果；他有些怒，許是因爲她救了他卻又不願與他相對；他有些氣，許是因爲恨緣分不定抓不住摸不着，可這些，他並沒有直接說出來。
高延宗所有的言語，皆是透着一股對命運的無奈、一種對她的疼惜，還有他自己的滿滿的，喜悅之情。
孫漣漪有些驚訝高延宗的改變，若是他真像從前那般蠻不講理，她反倒是可以硬着心腸再走一次，可此時面對着這樣溫柔深情的高延宗，她的確是心軟了。
孫漣漪輕嘆了一口氣，空着的那隻手緊握成拳，還是狠下心地將高延宗一片心意宛然拒絕，“總之，你傷好之後就離開言鳴山，然後完全把這裡的事情忘掉。就算我兩年前欠過你什麼，如今我也救你一命，總該算是還清了吧。”
高延宗聽孫漣漪這口氣是在下逐客令，纔是不願了，眉頭皺得緊緊的，言語間也開始有了些着急，“你以爲不在齊國，我就不是王爺，你就可以命令我了？”
“你應該知道，距離齊國，這裡離周國要更近一些。”孫漣漪索性也就黑着臉將這齣戲唱完，“你是北齊安德王，周國想抓你去領賞的人可不少。你暴露了身份，不想要命是你的事，不要連累這裡無辜的百姓。”
“漣漪......”高延宗看着孫漣漪一臉嚴肅，許是被他方纔那句話給激着了，於是便馬上收斂起他王爺的脾氣，原本緊抓着孫漣漪的手腕也稍微放鬆了力道，轉而輕輕地握住了，口氣謙卑地好像一個認錯的孩子，“是我不好，是我又擺王爺架子了，我給你賠個不是。你別跟我說氣話了，你以前講話，可沒這麼嚴肅的。”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孫漣漪只覺得一腔無奈，她不忍看高延宗如此的低姿態，便偏過了頭去，又是扯動了自己的手幾下卻仍是沒有掙開，這纔不悅地壓着聲音埋怨道，“我又不會跑，你先放開我。”
高延宗猶豫了一會兒，才鬆開了孫漣漪的手，可下一刻就將轉身欲走的她抵在了門板上，面對着她的怒目圓瞪卻是忽而笑了起來，“你說了不跑，卻又是轉身就離開，我這才攔住你的......我不做別的，就想看看你，讓我好好看看你。”
“你！”孫漣漪被高延宗突然的湊近嚇得向後縮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側過了臉，“你看我便看我，有必要挨這麼近嗎？”
“我......眼睛還看得不是很清楚。”高延宗的聲音透着一絲窘迫，誠懇地讓孫漣漪沒辦法懷疑他，也不忍心真的推開他，便由着他去看。
只是沒一會兒，高延宗卻是整個人恨不得都要靠在孫漣漪的身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