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餘糧和孫漣漪心照不宣,也就不再多言,轉身出門了。
他還沒走出小院子,就是看到高延宗迎面過來了,“五爺……”
“禹總管,你今日也辛苦了。”高延宗是明顯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被高長恭他們灌了好一頓的酒雖然略感微醺,可看着還是神清氣爽的。
他和禹餘糧隨口聊了兩句,就往孫漣漪屋裡跑去了,“漣漪!”
“吃晚膳了嗎?”孫漣漪早就聽到高延宗的聲音了,只是懶得起身出去,可還是忍不住眉目含笑。
此等心緒紛亂之下,也就只有他在身邊,纔能有一時半刻的安寧了。
孫漣漪坐在桌前,一隻手支着下巴,一隻手拿着筷子,擡起頭笑着望向剛從門口進來的高延宗。
“沒吃呢,不過喝了不少酒,倒是還不怎麼覺得餓。”高延宗在孫漣漪的旁邊坐了下來。
梓琪聽着他這麼一說,連忙就轉身,從方纔拎菜過來的食盒裡拿了一副碗筷給高延宗。“五爺,要不要我再去廚房讓他們準備點兒?”
“梓琪倒是機靈呀,不過不必了,五爺不是還不怎麼覺得餓嗎?”高延宗還沒說話,孫漣漪倒是先開口了,然後她放下自己的筷子,拿了高延宗的那副起來,夾了一塊兒梓璇之前和禹餘糧一起過來時帶的糕點,“張嘴……”
“啊……”高延宗聽話地張了嘴,結果孫漣漪不是隻給他咬一口而已,而是把整塊兒糕點都塞進了高延宗的嘴裡,差點兒噎着他。
“雖說酒也是糧食做的,可你們只顧着喝酒,肯定也沒吃什麼別的吧。”孫漣漪的話說得平靜,可嘴角卻是在偷笑,“這是姐姐選的喜餅,我賞給你了,你都給吃了也就不必用晚膳了,多省事兒,快謝謝我!”
“你……”高延宗好半天才把糕點嚥了下去,對旁邊實在忍不住居然大笑出聲的孫漣漪無可奈何,只能微微笑道。“多謝漣姨娘。”
“你得了吧,這神色,不知怎麼腹誹我呢,這謝意我還是不受了。”孫漣漪嘟了嘟嘴,就繼續吃她的晚膳了。
高延宗見孫漣漪不再理他了,便就又主動搭話道,“漣漪,你是氣我出去喝酒不帶你吧?我這次是被四哥他們拉住灌酒的,不是我自願的,我以後喝酒保準帶着你!”
“誰要跟你去喝酒呀?”孫漣漪這才側過臉來看高延宗,“你們男人把酒言歡,聊得都是我聽不懂的事情,說不準我還得伺候你們,給你們倒酒,又無趣又累,纔不跟你去!你自己注意點兒身子,別喝得太多就行了。”
“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高延宗也不嫌肉麻,抓着孫漣漪空着的那一隻手,就貼在了自己的臉上,又朝着她傻乎乎地笑了起來。“漣漪……”
“發酒瘋了吧?”孫漣漪見高延宗望着她的目光癡迷,瞅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而且不說他們身邊的梓琪在偷笑,就連門口的梓璇都彎了嘴角。
孫漣漪有些羞惱,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你把糕點吃完,就快回去休息吧,眼睛都是紅的,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呀?”
“還休息不了呢,禹總管方纔跟我說,量喜服尺寸的人還等着我。”高延宗一面說,一面也乖乖地繼續吃糕點了,“還好那些瑣事都有夫人看着,禹總管辦事也妥帖,不然,我們兩個可是片刻都不得清閒,比今日要忙上十倍。”
“的確,姐姐是費了不少心,禹總管也辛苦了。”孫漣漪眼波一轉,裝作隨口一問,“五爺,這禹總管,來安德王府多久了?”
“嗯?很久了。”高延宗微微蹙眉,認真地想了想,“自從立府獨住開始,禹總管就在我這安德王府上了。”
“怪不得,府上的事情,禹總管都很清楚。”孫漣漪也不方便探聽得更多,只又隨便說了幾句,便聊起別的了。
看高延宗的態度,他對禹餘糧是極其信任的,府上下人們的調配全都交給禹餘糧負責,甚至在高延宗不在的時候,禹餘糧可以指揮府兵。
即便是後來李氏入門,這些權力表面上移送給了女主人,可李氏對禹餘糧也十分器重,他若是想安插什麼人進安德王府,並不困難。
這也就說明,除了梓璇和梓琪,這府上還有其他的人,真正的主子不是高延宗,而是禹餘糧。
這也就是爲什麼,當年高延宗要強娶孫漣漪之時,宇文邕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帶走了。
即便今日孫漣漪與禹餘糧的交易達成,她也沒指望他真的會把暗部裡所有人的名單都讓她知曉,而他不會攤開在臺面上的,都是那些暗地裡埋藏起來,一旦發力便威力懾人的棋子,孫漣漪必須小心翼翼地,把他們慢慢挖掘出來。
禹餘糧那般的性情,只怕這世上除了宇文邕,他不會相信任何人,自然不會對她多坦誠。
孫漣漪也沒打算把禹餘糧的事情探聽清楚,她只想,盡力保護高延宗和馮小憐,不論最後,是不是會犧牲掉她自己。
高延宗吃完糕點後還想待着,卻被孫漣漪趕走了,他也的確還有事要做,便離開了。
高延宗走後,孫漣漪就使喚梓琪她們打了水來,梳洗之後便就睡下了。
可孫漣漪卻並未睡着,她在牀上安然躺了近半個時辰,聽着隔壁梓璇和梓琪的屋兒沒再有動靜了,想着她們應當已經睡下,才躡手躡腳地起來,悄然地點上燈,鋪開紙磨了墨,握着筆卻是半天不知應該寫些什麼,墨水停留在‘邕’那個字上面,暈染開了不少。
是告訴宇文邕,她對他已經死心了?
還是告訴他,她要嫁給高延宗了?
或者她根本不應該只相信禹餘糧的一面之詞,要把應該問的,都向宇文邕問清楚嗎?
可是即便都清楚了,即便全是誤會,他們兩人以後,難道還能毫無芥蒂嗎?
“邕哥哥……”孫漣漪一聲輕喚,眼角已是一行清淚落下,“漣漪,只有一顆心……”
一顆心,只能裝得下一個人,她想要把高延宗裝下去,就只能把宇文邕拿出來。
勞燕終要分頭飛,一筆落下剪是非,她與他,只當有緣無分吧。
入了夜,白日的忙碌也
褪去了不少。
禹餘糧站在圍牆下,手上的鴿子依然撲騰着翅膀想飛,卻是怎麼都飛不起來,它腿上綁着的信兒已經被禹餘糧拿走,空空的小竹筒來回晃動着。
“主人……”梓璇半夜被屋外的動靜叫醒,聽到暗號就連忙趕了過來。
“這幾日,你什麼都不必做,就寸步不離地跟着漣漪。”禹餘糧側過身子,望向梓璇,“在大婚之前,要確保她絕對沒有離開的機會。”
“是!”梓璇領命,擡眼看到禹餘糧手上的鴿子,好似是孫漣漪常用來傳信兒的那一隻,她有些驚訝,眼神擔憂,忍不住就是問道。“禹總管,漣漪姑娘是做了什麼惱了您的事情嗎?她是個性情中人,若是……”
“梓璇……”禹餘糧忽而幽幽地嘆了一聲,眼神有一瞬間凜冽了起來,“以前,我讓你做任何事情,你都從來不問因由的。”
“屬下冒犯了!”梓璇嚇得忽而跪了下來,“主人,屬下不敢了。”
“別驚成這樣。”禹餘糧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將誠惶誠恐的梓璇扶了起來。“我只是提醒你,往後,別太感情用事。婦人之仁,當下看是善事,可若是因爲一時的心軟,而導致後面的禍患無窮,就是罪孽了。”
“屬下知道了。”梓璇點頭,見禹餘糧沒再吩咐,她便退下了。
禹餘糧仍然還是那麼站着,過了好久,纔是放了手上的鴿子走,然後將另一隻手上的信兒揉碎在了掌心。
孫漣漪若是寫了滿紙的哀怨,責備宇文邕的欺騙,禹餘糧反而覺得無所謂。
可偏偏,她的信十分簡短,只問了馮小憐就是溟濛一事,宇文邕是否知情。
這樣的女子,太過聰明,她清楚自己的目的,總能一針見血,準得可怕。
昨日那般情緒涌動,孫漣漪都可自行化解、冷靜如昔,今日還提出最有利於她的提議,此情此景甚至令得禹餘糧根本無從拒絕。
此等心智,此種才情,留在宇文邕的身邊,確實會令他心心念念,未必是好事。
不如讓她徹底死了心,好生待在安德王府裡,攪弄風雲,顛覆這北齊高家。
“邕兒,哥哥這是爲了你好……”禹餘糧輕聲一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鄴城這邊的情報站終於恢復之後,長安城的暗部裡,迎來了一番忙碌。
萬千消息中,一個空竹筒的鴿子,又有誰人會太過在意呢? шшш ●тt kan ●¢ ○
近日宇文護異動不少,宇文邕瑣事纏身、自顧不暇,可心裡仍是惦記着孫漣漪。
但他把鄴城來的情報都過目之後,卻是並未找到任何和孫漣漪有關的訊息。
“皇上……”艾青見宇文邕哀聲嘆氣,便是出口寬慰起他來。“漣漪姑娘甚是聰慧,有逢凶化吉的福氣,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你倒是知道朕在想什麼。”宇文邕朝着艾青挑眉一笑,可笑容裡仍是帶着一絲苦澀。“但願吧。”
但願孫漣漪,真的事事安好,但願她,不像他這般,有如此多要憂心煩惱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