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吧,我來洗。”高延宗向茉兒伸出手,她卻是不肯摘下來,他這纔想起平安符戴上了便是不離身的好,就起身出門,沒一會兒便打了半桶水過來,又搬了個凳子墊高,放到了茉兒的牀邊高過牀鋪的位置。
高延宗做這些的時候一直都很安靜,神情甚至有些悲愴,茉兒不忍看到他露出任何的愧疚,想要安慰他,便就是朝着高延宗舉起平安符,抿嘴笑了起來,“這是高大哥送我的,我想,我這一次大難不死,就是因爲有它保佑吧。它還會保佑我早日康復,還有像高大哥說的那樣,身體健康,快高長大!”
“是呀。”高延宗點了點頭,卻是忽而眼眶泛紅,他便不再看茉兒,而是把平安符接了過來擦洗,好在繩子不短,這動作倒是未必讓茉兒太累。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血跡侵入的時間長了,高延宗澆了幾次水,平安符上的髒污竟是連顏色都沒掉。
他有些無可奈何,便又擡頭望向茉兒,看到她靠在了牀頭閉上了眼睛,好似又睡着了。
高延宗卻是忽而哽咽,幾近落淚。
他想起他傷重初醒時,目不能視物,只聽着茉兒說話,便覺得她應當是個大大咧咧、不喜禮數卻又天真乖巧的小丫頭,後來,果不其然跟他所想一致。
高延宗還記得他眼睛剛能睜開,第一次看清楚茉兒的時候,她一身素色青衣,外衫卻是耀眼明亮的硃紅色,這樣反差的搭配沒有給人不適的感覺,反倒看起來和這小丫頭的年紀相得益彰。
茉兒的容貌並非絕色,但也算得上清秀,她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神色靈動,加上總面帶微笑着,就更顯得親切友善了。
相處下來,高延宗更覺得每日都有新鮮事,和茉兒待在一塊兒,不愁沒話說,也不愁沒東西吃。她人只要醒着嘴巴幾乎就是不停的,不管換哪件衣衫身上也好像有一百個口袋一樣,總能找出些零嘴兒或者好玩的小物什來。
就是這樣一個渾身透着靈氣的小姑娘,一張笑臉總洋溢着盎然的生命力,此時卻是虛弱地連大點兒聲音說話都會喘氣,高延宗只在旁邊看着都覺得心疼難過。
茉兒有些累,可並沒有睡着,此時似乎是感覺到高延宗在看她了,便是睜開了眼睛。
兩個人相對無言,過了好一會兒,茉兒卻是忽而問道,“高大哥,茉兒是不是,害死人了?”
她雖是用的問句,可是似乎自己已經知道答案是肯定的,還沒有等高延宗再開口,茉兒便又是嘆道,“我……我沒想過害死他們。”
“茉兒……”高延宗生怕她自責,忙是安慰起茉兒來,“你沒有害死人,禽獸不如者,枉爲人。像那樣的殘兵叛軍,活着只會傷害更多無辜的人,了結了他們,是爲民除害、替天行道了。”
茉兒似懂非懂,卻是不忍心看到高延宗爲她着急,便又是輕輕笑了起來,“高大哥,我那時想,我還要看着你和姐姐成親,茉兒還要給你們帶娃娃的,所以我絕對,不能就那麼死在這裡。”
“是呀,所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高延宗也是勉強地撐起了一個笑臉給茉兒看。
兩人皆是不覺,門外不知已是站了多久的孫漣漪,早已淚流滿面。
高延宗終於是幫茉兒把平安符洗乾淨了,便是把污水端出來倒掉。
他走到廳中的時候看到大門是半掩着的,門邊還放着滿滿的藥籃,許是孫漣漪採完藥回來了。
可高延宗卻是沒看到她人,這才放下水桶,走到了出口推開了大門,看到孫漣漪正坐在屋外梧桐樹旁的大石上。
“漣漪?”高延宗輕聲地喚她,孫漣漪卻是不答,他便是走了過去,可剛湊到她面前,她便是轉了個身沒和他面對前,“怎麼不理我?”
高延宗心想着他近日可是乖得很,絕對沒做任何會惹惱孫漣漪的事情,當然,不說她沒心情跟他玩鬧,就是高延宗自己,也沒那個閒情。
他們的全副心力都在茉兒身上,那小丫頭能笑,他們才笑得出來。
所以像是現下這般孫漣漪不理高延宗的情形,着實讓他莫名。
高延宗便硬是把孫漣漪的身體扳過來面對着他,這才發現她是在落淚,“漣漪,你……”
孫漣漪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了,就是撲進了他的懷裡,靠在高延宗的胸膛上,她閉上眼仍是淚如泉涌。
這一刻,孫漣漪突然慶幸這個男人還在身邊,若是沒有高延宗,她可能就救不回茉兒了。“五爺……”
“怎麼又變成‘五爺’了,這幾天不是都叫的‘延宗’嗎?”高延宗的口氣有着些微的不滿,可手臂卻還是將孫漣漪那不安的身體緊緊地擁住,柔聲地在她耳邊說着話,“原本想着這塵世之爭,再與我無關,我就留在這裡陪你一生,可惜……我終是不能如此逃避,自私的只顧自己。”
高延宗的‘可惜’是戛然而止了,但孫漣漪知道,他想說的可惜,是天不從人願。
孫漣漪又在高延宗的懷裡沉思了片刻,也止住了眼淚,才擡起頭望向他,“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高延宗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對上孫漣漪的雙眸,眼光既是不捨又是不忍,他的手指輕輕地觸上了她的臉頰,好似怕驚擾到正在採花的蝴蝶一般,“你若是願意帶着茉兒跟我回去,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你不願,我也不會勉強你,便只能一個人走了。”
“你還準備帶着我一起?你還敢要我嗎?”孫漣漪的笑容滿是苦澀,“我這樣一個心狠手辣、毒如蛇蠍的女人,你不怕嗎?”
“怕呀!”高延宗卻是忽而笑了起來,他依舊溫柔地順着孫漣漪的頭髮,只要看着她,他的眼睛裡似乎就有着淺淡的光芒,“我就怕,你像今日這樣莫名的不理我,更怕你,一個人躲起來哭,最怕的是,你哭的時候,沒有人幫你擦眼淚,沒有人給你一個肩膀依靠。”
孫漣漪竟是無言以對,她指的是那一日對那叛軍狠心喂毒果斷刺劍的自己,可高延宗卻偏是要對着她答非所問,還答得她又是一時哽咽
。
孫漣漪忍住了不哭,又窩進了高延宗的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腰,她合起的眼眸遮蓋住內裡的悲傷,“你是跟茉兒學的嗎?如今說話越來越天馬行空毫無章法了。”
“我也就是對你神魂顛倒,說話才失了條理的,對別人可不這樣!”高延宗對孫漣漪的投懷送抱可是滿意得很,卻又是忽而眼眸低垂、感慨萬千,“我倒是希望有一日,你真的把我當家人當自己人了,也能像護茉兒這般護着我,我便是死而無憾了。”
“又胡說!”孫漣漪不想再有擔憂心驚的時候了,她更是不滿高延宗如此毫不忌諱地說着晦氣話,就是和他置起氣來,在高延宗的腰際上用力地拍了一下,“我但願你勿落險境,平安到老,永遠沒有需要我去護着的那一天……”
“就憑你這句話,我也不敢死了,就是死了,也要再活過來!”高延宗雖然嘴上這麼說着,還帶着笑,可是眉頭卻是忽而皺了起來。
孫漣漪也發覺他的身體有些僵硬,忙就是鬆開了手臂,“我是不是碰到你的傷口了?”
“是呀。”高延宗老實地點了點頭,卻還是笑着向孫漣漪伸出了手,“可是隻要你抱着我,就不疼了。”
“你……”孫漣漪都是快被高延宗氣笑了,可又不敢再亂動,便是小心翼翼地拉着他起身,“回屋裡,我幫你換藥。”
“好。”高延宗也就聽話地跟着孫漣漪回去了,乖乖地坐在牀邊,自己脫下了上衣。
他身後的雖然是刀傷,可幸得當時躲閃得快,雖是劃開了皮肉傷形也狹長,卻是進入地並不深,這幾日已經是快結痂了。
孫漣漪打了些水,先拆了高延宗背後的紗布,一邊幫他清理傷口的周邊,一邊輕聲地說道,“茉兒體內的餘毒未清,我所學的醫術已是不能再爲她做什麼了,我準備帶她回長安去,我師父或許還能有其他的法子爲她續命,我……”
“漣漪……”高延宗卻是忽而反手抓住了孫漣漪覆蓋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側過臉問道,“我們這樣,便是要分道揚鑣了嗎?”
“我們……”孫漣漪低垂下了眼眸,猶豫了一會兒才又說道,“等我安頓好茉兒之後,我會去鄴城找你。”
“當真?”高延宗驚喜地就是轉過了身,卻是因爲動作太猛,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嘶!”
“你別亂動!”孫漣漪忙是小心地把他轉回去了,可是高延宗那按耐不住的笑聲卻是擾得她又是紅了臉,“你……你別得意,我……我只是說去找你,沒說要嫁給你。”
“這不是早晚的事情嘛!”高延宗喜形於色地太過明顯,孫漣漪可見不得他這副得意的模樣,就是在他後背拍了一下,雖是專門避開了傷口,可還是因爲隔得不遠便疼得高延宗哀嚎了一聲。
“你自己上藥……”孫漣漪把藥瓶塞進了高延宗的手上,就是起身要走。
“誒,背後我夠不到呀!”高延宗朝着孫漣漪眨了眨眼睛,聲音還帶着股撒嬌,“漣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