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琪的背影透出了一股不諳世事的快樂,禹餘糧的身側環繞着一種大徹大悟的釋然,反倒是孫漣漪,既做不到安然旁觀,又忍不得坐視不管。
若是人人都能如梓琪這般未經風霜,心思純淨、天真快活地簡單度日,或是像禹餘糧那般歷經滄桑之後,還能擺脫名利之惑而瀟灑放手,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苦悶了。
孫漣漪自認不能夠心無城府,也達不到超然物外,她便註定是這紅塵之中的俗世之人,難以真的自在。
宇文邕親率諸軍攻破晉陽之後,勢不可擋,疾趨鄴城。
第二年正月,宇文邕圍攻鄴城,焚燒西門,齊軍戰敗。
高緯等高氏子孫一再南逃,最終於南鄧村被周軍俘獲。
二月,宇文邕遣軍平定各地反抗勢力,北周統一北方。
這個好消息,使得原本就在籌備喜慶過年的長安城百姓們更加歡呼雀躍了,家家都是張燈結綵地迎接着大軍的凱旋。
可宇文神舉的將軍府裡,仍是以素白之色爲主,並沒有什麼熱鬧的喜慶之感。
除夕前的幾日,宇文神舉就放了府上所有人回各自家去,就連管家都沒讓留下。
他不當值的時候,就獨自一人安安靜靜地守着祠堂,有時對着茉兒的牌位,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孫漣漪是跟着宇文邕的大軍一起回來的,正好趕在了除夕那天的午後抵達長安。
她知道宇文邕這一回來,除了要安排將士們陸續回家過年,還要給俘虜的所有高氏子孫尋去處,孫漣漪不知在此種情形下如何面對高延宗,便乾脆像回來時那樣完全避開。
她沒有跟着宇文邕他們直接回宮,只是知會了他一聲,便是帶了幾個小宮女去長安城的街市上買東西。
這會兒街市上還算熱鬧,攤子也多,賣什麼的都有,孫漣漪帶着人買了些年畫、對聯、荷包的,另外再看到什麼漂亮的小物什,就都順手買了下來。“這個茉兒應當會喜歡……”
她隨軍走了快四個月了,之前還偶爾能收到宇文神舉的書信,後來許是因爲越走越遠,途中又偶爾會碰到雨雪,不是特別緊急重要的信件就沒有專程託人送,孫漣漪便沒再收到了。
宇文邕拿到的軍報都說長安城內一切安好,所以孫漣漪並沒有什麼擔心的,可卻因爲畢竟是和茉兒許久不見了,十分想念,就東挑西選的給她買了好些東西才停住手。
“孫姑娘,咱們這都快拿不下了,就回宮吧?”其他小宮女平日出宮的機會也不多,這會兒又正趕上要過年,自然也買了不少,各個都是抱了滿懷的東西,騰不出手再拿更多的了。
“好,那便回宮吧。”孫漣漪看着天色快暗了,有些攤子也都在收了,便不打算繼續逛。
她們把東西都堆在了馬車上,正打算往宮裡去,孫漣漪卻是瞧着自己的馬兒,想到是宇文神舉的,便就又笑了笑朝着車上的幾個小宮女說道。“你們先回去吧,這馬兒是宇文將軍的戰馬,我先把它送
回將軍府去。”
“是。”小宮女們都知道孫漣漪這趟兒回來只怕立馬就要被冊封,就是她們的主子了,自然不敢攔她,還紛紛囑咐她路上小心。
孫漣漪也都領了情說了謝,然後駕着馬往宇文神舉府上去了。
將軍府距離主街市並不算太遠,孫漣漪對路也熟悉,沒一會兒就到了,卻是看着門口的白燈籠微微一愣。
宇文神舉的父母早逝,家中也無其他長輩在住,這大過年的不掛紅卻掛着白,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孫漣漪心裡一慌,暗想着這兩個月都沒有收到宇文神舉的信,難道是因爲他……
孫漣漪連忙下了馬,衝進了將軍府,可是府中卻是沒有人,她呆立在院子中許久纔想起來要呼喊。“神舉!”
孫漣漪連喊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應答,心裡越發慌亂,她轉身就要出門,想回宮去找人問個清楚,或許宇文神舉此時也正在宮中,只是她最近看了太多戰場蒼涼而胡思亂想了。
宇文神舉一直在祠堂裡,隱約聽到人叫他,這才走了出來,剛到院子就看到了正要出去的孫漣漪。“漣漪!”
孫漣漪轉回身看到宇文神舉好生地站在長廊之中,這纔是鬆了一口氣,小跑到了他的面前責怪道。“你嚇死我了!怎麼這將軍府這麼冷清?我還怕是你出了什麼事!”
“我都沒有隨軍去打仗,能出什麼事?”宇文神舉微微一笑,嘴角卻帶着一絲苦澀。“不過是想着府上沒什麼事情要做了,就放了下人們回家去過年,一年就一個除夕,讓他們也能一家團聚。”
“也對,反正你可以跟我去宮裡守歲,茉兒還高興能看到你呢!”孫漣漪順着宇文神舉的話一提議,卻是發覺他的眼神忽而一黯,這一下直戳進了她的心裡,觸得她越發地不安了。“怎麼了?是你府上真的出什麼事了嗎?難道皇上不在的時候,朝堂上有人針對你?”
“不是……”宇文神舉輕輕地搖了搖頭,卻又是一陣欲言又止。
“神舉?”孫漣漪這才注意到宇文神舉今日的一身常服是近乎白色的,而他以往習慣穿的都是深色的,加上這將軍府上一片肅穆,她怎麼想怎麼不對勁。“你老實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宇文神舉望着孫漣漪良久,心想着再怎麼瞞也瞞不住了,等到孫漣漪回了宮看不到茉兒,一樣會再問的。
宇文神舉輕嘆了一口氣,然後轉過了身,“你隨我來吧……”
孫漣漪沒再多言,跟着宇文神舉往裡走,走到了祠堂前面才停下。“神舉,你家中真的有人過世了?是我認識的哪位嗎?”
宇文神舉點了點頭,卻並沒有說是誰,只輕輕地推開門,領着孫漣漪走了進去。
孫漣漪本還在疑惑,卻在看到祭臺上正中供奉着的一個牌位時,即刻就愣住了。
她以爲是自己看錯,擡起手揉了揉眼睛,又往前疾走了幾步,終於是看清楚了,可很快,她的眼中就溢滿了淚水,便是再也看不清了。
那個牌位比其他的都要新,供奉在了第一排的最中間,上面寫着:愛妻宇文氏茉兒,夫宇文神舉。
孫漣漪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等到她稍微冷靜了一些之後,她就擡起雙手將牌位拿了起來。“什麼時候的事情?”
宇文神舉一直站在後面安靜地看着孫漣漪,被她問及了纔是緩緩地開口。“去年臘月,十六日……”
“去年臘月,已經過了兩個月了。”孫漣漪將牌位緊緊地抱在懷裡,她的目光望着宇文神舉,眼睛卻好似失了神采一般。“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漣漪,你們當時已到晉陽,即便你知道,也趕不回來了。”宇文神舉輕闔雙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茉兒走得很安詳,她……”
“安詳?”孫漣漪忽而輕笑了一聲,然後終於承受不住地癱坐在了地上。“茉兒,你爲什麼不等我回來?你怎麼忍心讓姐姐連你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我當初爲什麼要走?我應該留在你身邊,我應該好好照顧你呀……”
“漣漪,你別難過了,茉兒她……”宇文神舉不忍心看孫漣漪如此自責,想安慰她,可是自己卻都忍不住哽咽了。“茉兒的病拖到現在,已經是……”
“什麼意思?”孫漣漪突然間抓住了宇文神舉的手臂。“不是有解毒聖手,不是有神醫在嗎?爲什麼救不了茉兒!你們是不是還有事情瞞着我?”
“漣漪,我……”宇文神舉欲言又止,孫漣漪等不到回答,就是突然推開了他,自己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漣漪!”
“你不肯告訴我,我就當面去問邕哥哥!”孫漣漪剛走出祠堂,就是直接跑了起來。
她抱着茉兒的牌位不放,跑到門口就是毫不遲疑地翻身上馬,即刻就往皇宮駕去。
“漣漪!”宇文神舉出來已經晚了一步,他連忙也牽了一匹馬,追了過去。
孫漣漪直衝到了宮門口,將令牌往守衛身上一拋,都不再等對方歸還她,便騎着馬繼續往前。“駕!”
守衛們都是愣住了,緊接着宇文神舉就追了上來,他也來不及勒馬就往裡衝了,終於是在大殿門口把孫漣漪攔了下來。“漣漪,你冷靜一點!”
艾青正好剛出大殿,就看到宇文神舉和孫漣漪兩個人在階梯下拉拉扯扯的,她的懷裡還抱着一個牌位。
艾青即刻就明白那是茉兒的,她細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就連忙迎了上去。“孫姑娘,您要見皇上,奴婢自然不敢攔着,可是皇上此時正在殿中接見高氏子孫,你……你當真要去嗎?”
孫漣漪沒說話,只是身子忽而僵硬了一下。
宇文神舉感覺她冷靜下來了,纔是鬆開了拉住孫漣漪的手,然後輕聲地勸道。“漣漪,茉兒已經走了,你就是真的要問皇上些什麼,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孫漣漪似乎是聽進去了,她仍是沉默着,只是不執着於此時闖進大殿了,她轉回身,往她寢宮的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