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漣漪仍然沒有說話,只是抱住高延宗頸項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緊了一些。
高延宗也沒有再問,兩個人沉默地又走了一段距離。
從城郊回到鄴城的一路沒什麼人,孫漣漪便也賴着就讓高延宗一直背了,等快進城門了,她纔要求要下來的。
“我可不介意把你一直揹回府去。”高延宗朝着孫漣漪笑了笑,神情真摯。
“你揹着我,我還難受,我要下來走走。”孫漣漪的臉微微泛紅,她其實是看着周圍人漸漸多了,被高延宗這麼揹着,她怪不好意思的。
高延宗也不揭穿孫漣漪的那點兒小心思,只伸了手過去,孫漣漪也就乖乖地讓他牽着,兩個人一同進了城。
今日是個農曆的小節,城裡也挺熱鬧的,夜市上人多攤子也不少,有成羣的孩子歡天喜地地來回跑着。
那些小傢伙們一邊亂跑,一邊嘴上也沒閒着,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歌謠,一個個唱得十分上口,“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
孫漣漪聽到‘長安’二字,不禁停下了腳步,狐疑地望向了那邊。
高延宗不明所以,但也停了下來,望過去看見一幫嘻嘻哈哈的孩子們,便是忽而想到了什麼,用手肘輕輕地碰了碰孫漣漪的,嬉皮笑臉道。“想給我生娃娃了?”
“你又沒個正行兒了!”孫漣漪狠狠地掐了高延宗的手臂一下。
“你不是在看那些孩子可愛,那是在看什麼?”高延宗可憐兮兮地揉了揉方纔被孫漣漪掐過的地方,她還沒有回答,他卻也注意到了那首歌謠。
“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堅!”那幫孩子唱得越來越帶勁兒,聲音都是更大了起來。“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
高延宗微微蹙眉,總覺得這歌謠的詞有些怪異之處,卻無法說明,只是隱約令他心裡有些不安。
“延宗……”孫漣漪發覺高延宗在發呆,便是晃了晃他的手臂。“怎麼了?”
“沒什麼。”高延宗輕嘆了一口氣,那種感覺很怪異,他一時之間說不清楚。“漣漪,那首歌前面一句是什麼‘照長安’?我沒聽清楚……”
孫漣漪想着高延宗既然已經聽到了,她再遮着掩着反而顯得不夠光明磊落,便就明說了。“好像是……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
“百升……明月……”高延宗好似終於抓住了腦海中的靈光一現,卻即刻就目光擔憂了起來。“希望是我想多了。”
“到底怎麼了?”孫漣漪看着高延宗眉頭緊皺,她也有些在意。
“可能是我想多了。”高延宗輕輕地搖了搖頭,卻是沒有說出因由。
孫漣漪也不好再問,便就只是歪着頭望着他微微一笑,高延宗也就笑了起來,然後拉着她往回走了。
第二日一早,高延宗就準備出門,他起身的時候雖然躡手躡腳,可孫漣漪還是醒了,只是她仍是閉着眼睛。
直到聽到高延宗離開的關門聲,孫漣漪才睜開了眼,沒再繼續裝睡了。
雖然
昨晚回來之後,高延宗沒再提起那首歌謠,可孫漣漪仍然是惦記着,總覺得有什麼謎題得解開才行。
她起來洗漱,吃過早膳之後,囑咐梓璇去熬藥,自己便坐在桌前,把仍然記得的歌謠默寫了下來。
第三句‘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她只隱約覺得或許是指的一男一女的兩個人,卻沒想到是誰。
第二句‘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堅’,這‘高山’,應當是暗指的北齊皇族高家。
第一句‘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孫漣漪本來沒讀出什麼深一層的意思,可是一想到昨晚高延宗曾經強調過‘百升’和‘明月’,她便把這兩個詞圈了起來,這才放下了毛筆,緊盯着桌面上的那張紙,託着腮仔細琢磨起來。
“百升……十升是一斗,十鬥是一斛……斛?”孫漣漪忽而想起來,斛律光,字明月。
她原本坐着,可這心下一驚,人都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來。
回過了神兒,孫漣漪又連忙把默寫歌謠的紙拿起,凝神專注地再讀了一遍。
雖是第三句仍是不那麼明白,但前兩句的意思卻是清楚明晰了起來。
孫漣漪眉頭緊鎖,一解讀出這首歌謠的意思,便立即將手上的紙點火燒掉了。
‘皇族高家不推自崩,斛律光卻是不扶自堅,要飛昇上天,成九五之尊了。’
孫漣漪雖然只在幾個月之前的婚宴上見過斛律光一面,可也聽說過此人許多次。
如果齊國百姓把他說得驍勇善戰、剛正不阿可能是傳言,但是高長恭和高延宗對斛律光的確是讚賞有加,每每提及,都是言語恭敬、眼神佩服,這些不像是能演出來的,也無必要在孫漣漪面前演這麼一出。
高長恭和高延宗就是再不滿高緯所作所爲,畢竟都是高家人,不可能明知斛律光有反意還與他交往頻繁。
孫漣漪也絲毫不覺得斛律光有謀反之心,可這並不代表,那個多疑的高緯不會相信。
造出那樣的歌謠在鄴城中弄得婦孺皆知,很明顯是斛律光性格太過剛正急躁而得罪了什麼人,被故意栽贓陷害,這個人能弄出不小的影響力,或許是齊國朝堂上的某位大員,又或者是……
孫漣漪正沉思着什麼,忽而是聽到了敲門聲,居然是李氏過來了,“漣漪,起了嗎?”
“起了!”孫漣漪連忙過去打開了門。“姐姐,怎麼這麼早?”
“四哥府上有人送信過來,找五爺。”李氏往屋子裡探頭,卻是沒見到除孫漣漪之外的第二人,便疑惑地問道。“五爺已經出門了?他難得走得如此早。”
“許是昨個兒早退,今日得夠忙,就去的早了。”孫漣漪自然地微微笑道。“四哥府上送的什麼信,着急嗎?”
“也不着急,說是四哥病了,今日上不得工。”李氏對孫漣漪沒戒心,向來有什麼說什麼,“我讓人去軍營裡告訴五爺一聲就成了。”
“嗯,辛苦姐姐了。”孫漣漪輕輕點頭,目送着李氏離開,本是鬆了一口氣,可好巧不巧,
剛熬好藥走入院子的梓璇,就是端着藥碗和正要出院子的李氏面對面地碰上了。
梓璇似乎也是沒想到李氏這麼早就到她們西邊來,呆愣了一會兒纔是連忙行禮道。“夫人……”
李氏急着去給高長恭府上派來的人回信兒,也沒在意梓璇有沒有失禮,只應了一聲就往前走了,可是和梓璇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卻是忽而停下腳步,叫住了對方。“慢着……”
梓璇剛踏出一步,就不敢動了,戰戰兢兢地正要說什麼,卻是李氏先開口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臉色陰沉,似乎和往常溫潤的模樣完全不同,“這藥,是給誰喝的?”
梓璇被李氏這氣勢嚇着了,半晌沒敢說話,擡眸望向門口的孫漣漪,見她向前走了一步,朝着自己搖頭,梓璇纔是小心地說道。“回……回夫人,這藥是我自己喝的。”
“你喝?你一個沒有婚嫁的姑娘家,喝這避子的湯藥做什麼?”李氏忽而拿起藥碗,就是給大力地摔在了地上,朝着梓璇厲聲喝道。“說!這是誰讓你給漣姨娘喝的!”
“夫人……”梓璇無言以對,就是低着頭,咬緊牙關不說話了。
李氏正要再問,孫漣漪便站了出來。“姐姐,你別誤會梓璇,這藥,是我自己要喝的。”
“漣漪?”李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是大夫,你難道不知道這藥是……”
“我知道。”孫漣漪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姐姐,你也知曉我先前受過傷,身子沒恢復透。我去看過更好的大夫,大夫說如果這近一兩年要生育,只怕有危險,至少得先養一年半載,等把身子徹底養好了再說,但是五爺他……我又不好跟他直說,所以……”
“這麼大的事情,你不好跟五爺直說,你也得告訴我呀!”李氏覺得可氣,又是有些着急。“漣漪,這種湯藥,喝多了,到你真的想生的時候,只怕都……”
“姐姐放心,我會注意藥量的,你……你別告訴五爺,我怕他不高興。”孫漣漪見李氏雖然神色無奈,卻仍是點了頭,纔是又輕聲地問道。“漣漪很好奇,姐姐爲什麼會知道這是避子湯?”
李氏的眼神,有一瞬間黯淡了下來,她忽而苦笑了一下,幽幽地說道。“深宅裡的女人,別的不知道,這些,就是想不知道,也難。”
孫漣漪看得出李氏眉目間都是愁苦,便不再多問了,微微笑道。“姐姐還有事要辦,我就不耽誤你了。”
“是呀,漣漪不說我都給忘了。”李氏便就不再久留,轉身走了。
孫漣漪直到望見她的身影遠到看不到,才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梓璇,再去熬一碗吧。”
“是。”梓璇也是到了這會兒纔不那麼緊張了。“原本爲了避着梓琪,已經要跑到後院去偷偷熬藥了,沒想到卻碰到了夫人。”
“你知道夫人爲何對這藥如此敏感?”孫漣漪側過頭問向梓璇,心裡似乎已經有了猜想。
“我……我也是聽說的……”梓璇提起這件事,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