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
薛以懷送容允惜回家後便一直沒有離開,正如何念念說的那樣,這夜他是不會回家了。他還是打了個電話回去,管家說她很早就睡下了。薛以懷在花園裡抽了一根菸,心情煩躁的時候也只能用煙來壓制。
容允惜已經睡去,只是睡得很不安穩,要抓着他的手才能漸漸平穩。薛以懷有些難以想象,這樣的情景像是調換了一般。曾經多少個黑夜,他中會在噩夢中驚醒。
即使開着燈光,他依舊趕不走夢魘。那時候容允惜就住在他隔壁,他們的房間窗戶是面對面的,只隔了不到四米的距離。每次他從噩夢中驚醒,容允惜隨後也會打開燈站到窗戶邊上安慰他。
在他的心裡,容允惜是個比他堅強的女孩,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打敗她。她高傲,她自負,她倔強,她從來沒有像現在怎樣在他面毫無保留地相顯露出心中的恐懼。彷彿記憶裡的那個女孩,只是他虛構的,眼前這個在黑夜中因恐懼而瑟瑟發抖的女孩纔是真實的。
“以懷,到我書房來一趟吧!”容江海喊了他一聲,揹着手走向了二樓的書房。
薛以懷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隱隱有了一種預感。恐怕這次談話過後,不僅是容允惜的生活,他和何念念的生活都將變得動盪起來。他以爲眼下這樣是最好的選擇,他不願意讓容允惜捲入任何危險中,卻不知道她早出在風暴中央。
書房裡,容江海看着女兒的照片沉默了良久:“她不是故意的。”
薛以懷擡起頭看着他:“您早就知道了。”
容江海點點頭,這事情還要從六年前說起。六年前的夏,那是容允惜出國的第二年,她後悔了。可是她一向要強,絕對不會對薛以懷先開口。於是她試圖暗示他,寄出了照片留了言,可惜照片他根本就沒有收到。
可那時候的容允惜堅信他一定會來,她打包好行李,買了機票就等着他的到來。她在機場等了一晚,最後只能失望離去,可就在那會出了問題。
容允惜血糖低,經常會出現頭暈的症狀,嚴重的時候會暈過去。那天就是這樣的情況,她暈倒在路上,醒來的時候卻發已經身處地獄了。
容江海揉揉眉心,這段過往容允惜不敢去觸碰,他們做父母的就更不敢去揭開。他們都以爲絕口不提,事情就可以當做不存在,可事實上那段時間容允惜的狀況極其的差,甚至一度自殺。
他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幫她挺過來,可誰也沒有想到就是那個時候她卻染上了毒品。也許是他們根本就錯了,幫容允惜挺過來的,不是他們,而是毒品。這說起來很諷刺,可事實就是那樣。
好不容易走出了心理的陰影,她的身體卻墮落了無邊黑暗。爲了幫她戒毒,他們只能忍痛將她送去了戒毒所,在那期間她受到了身體以及精神上的雙重摧殘。
他們在接到戒毒所的電話時,是對方告知他們容允惜有嚴重的自殺傾向,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呆在戒毒所。所幸的是,當時的她毒癮已經有所控制,只要配合藥療,不再去觸碰毒品便不會有大問題。
他們又從戒毒的重點轉移到心理重建,爲了治癒她的抑鬱,他們幾乎找遍了最好的心理諮詢師。那也是個漫長的過程,容江海身居要職自然不能不在其位,所以那段時間只有安枚一個人全天候盯着女兒,只要稍有不慎,容允惜就會因爲幻覺而出現危險。
那段時間連女強人的安枚都幾近崩潰,何況是容允惜自己。
容江海身爲市長,幾乎很少抽菸,可現在除了抽菸實在沒法緩解他的焦慮:“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她經常會神志不清,連我和她媽媽她都不認識了。可是,她卻唯獨及得你。她總叫着你的名字,說要去找你。那時候,我就打算將事情告訴你。可是,等她清醒過來,她卻哭着求我千萬不要讓你知道。我看着她那麼痛苦,我卻什麼都不能做,你知道嗎?那時候,我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薛以懷明白,容江海說他有了殺人的心,其實不過是說得委婉了。他那時想殺的人,應該是他吧!
她總出現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可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完全不自知。他無法給自己找任何理由,即使當初是她選擇離開他,他以後恐怕都無法卸下這份責任了。
“她等我的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容江海搖搖頭,具體的過程他也不得而知,因爲容允惜的牴觸誰也沒法問出來。只是後來她被解救出來,已經完全崩潰,還是從警方那邊才得知她落入了一個人體器官販賣的組織。
她被關黑暗的地下室裡整整五天,那五天裡她經常被拉出去抽血化驗、掃描,做了各種各樣的檢查。她親眼看到跟她關押在一間地下室的孕婦被拉出去,再見到那孕婦的時候,只看到她胸口血淋淋的被裹上了白布。
警察救下她的那一刻,她已經被推上了手術檯。那當這件案子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可惜抓到的卻僅僅只是產業鏈最下層,真正十惡不赦的頭目早就逃之夭夭。
薛以懷的手微微輕顫,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接着抽菸。現在知道這一切,雖然是已經瞞不住,當很明顯容江海也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可他能爲允惜做的事很多,唯獨不能娶她!
此時此刻,不知爲何,腦海裡浮現出來的卻是跆拳道館裡何念念說這那句‘你今晚是回不來的’。有時候,她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而他卻從來不知她內心深處的聲音。
一包煙抽到最後一根,他終於開口道:“容叔,允惜永遠都是我妹妹,我會照顧她的。”他能給的承諾,也只能到這裡了。
容江海似乎早就在知道他會這麼說,不禁冷笑了一聲:“妹妹?允惜在你心中難道就只是個妹妹嗎?是我記錯,還是你忘了,七年前是誰苦苦哀求讓我留下允惜的?又是誰口口聲聲說真心愛她,這輩子一定要娶她的?”
不錯,這些話是他當年說的。可是,從容允惜選擇出國的那一刻,一切都改變了。
他低微微垂首,目光深邃,隔着煙霧去透着一股讓人琢磨不定的感覺:“容叔,我已經結婚了。我可以用一生去照顧允惜,可唯獨不能娶她了。”
容江海看着他,忽然用力一拍桌站起身怒吼:“什麼叫不能?這世上就沒有你不能做的,只有你不願意做的!”
也許是太激動,容江海忽然咳了起來,安枚聽到丈夫大吵的聲音趕緊上樓勸阻:“有話好好說,你這身體經不住。”轉臉又拍了拍薛以懷的肩膀,“以懷,你容叔也是愛女心切,你也別往心裡去。我知道我們這樣的要求有些過分,可允惜現在離不開你。”
薛以懷沒有接話,他無法說出一個讓他們信服的理由。但他真的不能娶容允惜,因爲他就是早個將生命置之度外的人,他不願意讓容允惜將來再承受一份痛苦。與其那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留念頭:“枚姨,我不能那樣做。”
也許他們會覺得他自私,可他卻只是不想害了兩個女孩。
他回答得堅定,安枚皺了皺眉頭偏過頭去。一時間,充斥了濃煙的書房鴉雀無聲。不過,這樣的氣氛很快就被隔壁傳來的聲音打破。
三人急衝衝地趕過去,容允惜發瘋一般的撕扯着枕頭,房間裡絨毛飛舞,她尖叫着。燈光大亮,容允惜猛地抽着氣,像是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懷,別走,別走,不要離開我……”
薛以懷只能任由她抱着,輕輕撫摸這她的後背柔聲安慰:“我不走,你別怕,都過去了。還記得小時候,每次我做噩夢醒過來時,你就會站在窗臺前給我唱歌。聽着你的歌,我就會漸漸睡去。允惜,現在換我給你唱,你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想?”
他哼着她曾經唱個他的歌,容允惜靠在他肩頭恢復平靜漸漸睡去。
容家的別墅跟薛家就連着,容家出了這檔子事,到了深夜還弄出這麼大的聲響,江心樂自然是不可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
剛進容家大門,便看到自己兒子面色有些憔悴。她是母親,首先也是個女人,女人的天生敏感的自覺告訴她容家可能在逼婚。她原本就並不喜歡容允惜,眼下她還沾染了毒品,這就成爲她絕對不能成爲薛家媳婦的理由了。
雖然這理由看起來是因爲薛以懷,而她也是造成容允惜悲劇的推手。可是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會像薛以懷那樣把責任全部往自己身上攬。難道容允惜自己就沒有錯嗎?那份驕傲就真的那麼重要難以放下嗎?
即使是老鄰居,她也不打算多繞彎子,開門見山道:“允惜的現況我很擔憂,可是我們對何家也有一份承諾在。念念也是個好姑娘,我們不能因爲要對允惜負責就去隨便辜負念念,畢竟念念是我們薛家正兒八經的媳婦。”
安枚輕笑一聲:“心樂,你這話是不是太過分了?”
過分嗎?她可不覺得,她不過是在陳述一件實事罷了:“允惜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一直都把她當做未來的兒媳婦。可我沒想到她會拒絕以懷選擇出國,你們也是看到過他爲允惜消沉的沒了人樣。那時候我很生氣,可我恨不起來,在我心裡原來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女兒。”
漂亮的話,誰不會說呢?安枚冷冷一笑:“恐怕如今,你卻避她不及了吧?”
江心樂搖搖頭:“我依舊會把她當做女兒看待。”
兩個女人的脣槍舌戰,終於還是在容江海的話中結束。他看着低頭不語的薛以懷道:“以懷,你來表個態吧!允惜現在離不開你,你最近就住這邊吧!我們兩家畢竟是多年老鄰居了,你住在這邊也能經常照顧到你媽媽。”
聽起來還真是一舉兩得,可他唯獨自動省略掉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你們安排得那麼歡,感情把人家老婆當做不存在麼?
容江海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若是這樣都還不答應,恐怕這幾十年的情分也就要斷送了。薛以懷點點頭:“好,我會給允惜安排一切。”
這話說得相當有水平,所謂給容允惜安排一切,其實挺容易讓容家父母誤會的。其實他想表達的安排一切,就是讓容允惜接受到最好的治療,儘快走出過去的陰霾,那樣他肩上的擔子也就輕了許多。
關鍵是……家裡那個時而溫柔乖巧,時而張牙舞爪的小女人,他又該拿她怎麼辦呢?薛以懷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晚,他想到最多的不是眼前討論的主角容允惜,而是那個站在明媚的光束下,對他露出淺淺落寞表情的何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