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楠沉默了片刻,本該是喜悅的事情,卻只剩下悲傷。再怎麼痛苦,在怎麼難以接受,事實就是事實。父親的死不能瞞,即使念念剛生產身體還虛弱,即使不能悲傷,也不能瞞着她。
這是作爲子女需要面對的事情:“等念念醒過來,你給我電話,家裡……有事。”他沒有詳細說明,頭一次覺得力氣都被掏空了,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閆飛還在重症監護室,隔着玻璃看見他渾身上下都纏着繃帶。傷得很重,就算能醒過來,身體機能也很難恢復。靳楠頭一次動搖了自己的信念,如果閆飛沒有跟警方合作,沒有出賣穿山甲,是不是今天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薛以懷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在兩界深山裡好些奔走了好些日子,大小槍戰沒有誰能全身而退。抓捕行動中,摔斷了一隻手也中了一槍,幸好傷的不是要害。只是沒有及時就醫,傷口在這樣的季節裡已經感染髮炎了。
他拍了怕靳楠的肩膀:“這種時候,這個家需要你撐起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閆飛沒有跟警察合作,你認爲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是嗎?”
靳楠搖搖頭:“我不知道。”其實他知道,這樣的悲劇,今天如果不發生在他家也會發生在其他家。就算不是今天發生,以後還是會發生。穿山甲集團不剷除,事情就始終不會完結。
薛家與穿山甲過去的舊怨,閆飛與何家的真身關係,這一切都是箭在弦上。假設的如果,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薛以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靳楠,一張硬漢的臉,卻哭得像個小孩。他不是不動容,而是不能動容。對離開的人最大的慰藉,就是將兇手緝拿歸案。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薛以懷躲到樓梯間一根一根地抽着煙,焦慮的時候、難過的時候,他用香菸來掩飾自己。一整包香菸只剩下一個空盒,掐滅了最後一根香菸,他開着車一路狂奔到精神病院。
“薛先生,病人最近有自殺的傾向。兩次割腕,及時被搶救回來。她一醒過來,就發瘋一般叫着要見你。不是咬人,就是自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現在只能把她隔離起來。”
薛以懷點點頭,跟醫生站在一間緊閉着的病房外。透過方寸大的觀察窗口,容允惜披散着頭髮望着窗外的天空。窗戶是被焊死的,爲了防止病人跳樓而設置。
人間世事無常,變化往往只在一瞬之間。就如眼下的容允惜,他已經完全看不到她原來的模樣。
“開門吧!”
“好吧,但你要小心。”
房門打開又關上,容允惜坐在牀上對對着他,聽見聲響她輕輕地笑了笑:“你終於來了。”
薛以懷應了一聲:“爲什麼要割腕?”
容允惜依舊沒有回頭看他:“爲什麼?都說,人活着要有個奔頭,我已經沒有奔頭了,所以還活着做什麼?我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在想一件事,我開始明白我的人生爲什麼會輸的一塌糊塗。”
薛以懷沒有吭聲,慢慢走到她旁邊:“說來聽聽?”
容允惜忽然哈哈大笑:“因爲啊……我在該留下的時候選擇出走,在出走的時候選擇留下。薛以懷,你毀了我這一輩子!”
她終於轉過頭來,雙目紅腫,佈滿了紅血絲。眼神裡帶着一絲怨恨,可瞬間又消散:“我一下子從天上掉到了地下,人一輩子能經歷的榮華富貴與心酸悲苦我都經歷了。不是你把我帶上天堂,卻是你把我推向了地獄。我該拿什麼來恨你?以懷,你說我該拿什麼來恨你!”
薛以懷靜靜地看着她:“你不是已經報復了嗎?”
容允惜微微一滯:“看來,你都知道了。我就知道,沒有什麼能瞞得住你的。死了嗎?都死了嗎?讓她痛苦的同時,你也痛苦,大家都痛苦,這樣我覺得真好!”
薛以懷搖了搖頭:“允惜,你已經不是你了。我知道你已經不再是以前單純的你,可我也沒有想到你完全變成了另一人。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這樣的你,你自己還認識嗎?”
容允惜又笑了起來,光着腳下了牀:“心狠手辣?我用盡全部去愛你,最後卻換來這四個字。不錯,你猜得不錯,我爸被抓之前,用我的手機給穿山甲打通了電話,那時候他的手機已經被監聽了。後來,穿山甲給我這個號碼又打了回來。那時候,他已經懷疑他身邊出了內鬼。”
薛以懷沉默了一會:“你怎麼知道閆飛的?”
容允惜搖搖頭:“其實我爸就輸在時間上,他就慢了一步,這一步就讓他滿盤皆輸。那時候,他已經查清楚了閆飛和何家的關係。就在他被警方帶走之前,那份調查的文件就在他的辦工作上。”
薛以懷嘆了一聲,終究是躲不過。
“爲什麼要這麼做?你恨的是我,爲什麼要連累兩個無辜的人?”
容允惜轉過臉看着他,目光有些複雜:“無辜?難道我就不無辜嗎?我失去了所有,我什麼都沒有了!而她,憑什麼擁有所有?我失去的,現在也要讓她嚐嚐這滋味!”
薛以懷沉默了,真的是他把昔日的戀人逼到如此境地嗎?
“允惜,我已經不認識你了。你的手上沾染了人命,你現在覺得開心嗎?”薛以懷的目光,變得陌生而森冷,看着她彷彿是個陌生人。
“我開心啊!我好開心!怎麼樣,你也要送我去監獄嗎?好啊,來呀,你親手抓我進去。”她伸過兩手到他面前,大笑不止,而眼淚卻出賣了她內心的痛苦。
她不開心,即使拉着所有人陪葬,她也不開心。
薛以懷沒有說話,轉身離開。隔離的病房裡,容允惜癱坐在地上狂笑不止。從前的從前,她曾經是個高傲而堅強的女子。現在的現在,其實她也不認識自己了。
她撕下了牀單,綁在吊扇上,一腳踏空選在徹底地解脫……
————
克寧斯,已經一天一夜過去了,念念還是沒有醒過來。
寧如姍不敢閤眼,一直守在她身邊。靳楠沒有說清楚的話,讓她一直焦慮着。難道說念念那晚的噩夢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一語成讖?
易澤的情況不太好,他父母都趕了過來。裴素之也過來看過念念,當時是帶着火氣來的,只是念念沒醒,這股火氣愣是沒有地方撒。
“姍姍……”醒來的時候,還是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白茫茫一片,都分不清是夢是醒。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易澤?易澤呢?孩子呢?孩子怎麼沒有了!”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平坦得讓她頓時刷白了臉。最後的記憶,是易澤削瘦的臉,單薄的身子抱着她奔跑在大雨裡。
“你別緊張,孩子在保溫箱裡,他很好,是個男孩。易澤……易澤他、他已經回醫院了。”念念這情況,寧如姍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再給她刺激了。可如果家裡真的出了急事怎麼辦?她也相信靳楠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在念念這麼虛弱的時候說出這樣凝重的話。
念念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可是,易澤淋了雨,他身體又那麼不好,一定……這輩子我欠他的,是還不清了。”
寧如姍還是讓醫生給她檢查了一遍之後,確定沒有大礙了,才撥通了靳楠的電話:“你二哥說,等你醒過來他有話要跟你說。念念,估計是不太好的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念念心頭猛然一鈍,那晚的夢境,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念念,爸……去世了……”手機滑落地上,剛剛醒過來的她拔掉正在輸液的針,掙扎着要馬上回蒼寧。病房門口都還沒走到,人已經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嚎啕大哭。她顧不了了,她要回去!
“孩子怎麼辦?難道你就不要他了?他現在還在保溫箱裡,離開了保溫箱他會有生命危險!”寧如姍抓着她的手臂大聲喊到,念念頹然。她已經失去了父親,還要失去這個孩子嗎?
見她情緒安穩了一些,寧如姍才柔聲道:“你要回去我不攔着你,可還是要等醫生的結果才行。只要醫生同意了,我會留下來幫你看着孩子,畢竟他現在還不能離開保溫箱。再者……你走之前,去看看易澤吧!他的情況,也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