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兒子離世的緣故?何念念心裡是這麼想的,可她卻牢牢記得薛長華的死是薛家的禁忌,所以她還是對薛老爺子搖搖頭。
薛老爺子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塊老式的懷錶遞給她,打開表蓋,裡面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小男孩,薛老爺子指着其中一個道:“這個是你爸爸長華,另一個是你叔叔長安。”
何念念有些驚訝,從來沒有聽薛家人說起薛長安。這薛家果真是很神秘複雜,長子的死是個禁忌,次子活着,卻還是個禁忌。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從來沒聽說你還有個叔叔吧!長華跟長安是雙生子,模樣一樣性情卻是大相徑庭。長華自小各方面都很優秀,而長安打架逃學樣樣都在行。你們奶奶去世得早,我那時候工作又忙很少回家,兄弟兩都是由保姆帶大的。正是因爲我的疏於管教,長安纔會在歪路上越走越遠,等我反省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薛老爺子的眼眶有些泛紅,這樣一個剛強的人,竟然也有這樣柔弱的一面。
薛長安離家出走後,路的確是越走越偏,最後落得個鋃鐺入獄。妻子早亡、長子離世、次子入獄,家破人亡,又有什麼理由去過一個團圓的中秋節呢?
何念念很想問薛長華的事,可薛老爺子似乎是隻願說到薛長安就點到爲止。
中秋這夜,薛以懷和江心樂都回了梅瓏。雖然沒有刻意佈置,但是晚飯的菜色還是要比平常多一些。氣氛不似別家那麼和樂融融,只是多了一些安詳。薛老爺子身體剛剛恢復一些,閒聊了幾句就讓他們都散了。
江心樂咳了一聲,把何念念留了下來。
“你和以懷新婚燕爾的,卻因老家的習俗不得不分開這段時間。明天就要回蒼寧了,媽只希望你能牢牢記住你肩上的擔子。以後都是你們獨處的時間,你可要抓緊些,早些懷上孩子也讓我們做長輩的放心。”
何念念面色微赧,卻也只能硬着頭皮應下。她和薛以懷的相處模式實在是很詭異,熟稔中帶着客套,客套中帶着疏離。不像夫妻也不像朋友,像合作伙伴?各懷鬼胎?她也說不上來。
躺在一張雙人牀上,中間卻隔着一片海,每天醒來都是相安無事。保持這樣的距離,孩子打哪來?
清晨辭別了薛老爺子,梅瓏又下起了雨。煙雨中漸行漸遠的老宅,她竟有些不捨。道路兩旁的金桂開得正好,即使是大雨滂沱,也不曾淹沒那香氣。
她扒着車窗看雨景入神,全然不知薛以懷側目看她也入了神。他手機突兀響起,何念念忽然回頭,四目相對他有些不自然的移開。
等他掛了電話,她第一時間能感覺到他的心情此刻有些詭異難辨,大抵是憂喜參半。她不吭聲,他卻道:“爺爺給你講了叔叔的事情?”
她點點頭。他卻直接跳過了一個話題:“明天去上班有問題嗎?”
——
回到蒼寧的別墅,薛以懷把她放下自己卻是連車都不下。什麼都不說,揚長而去。車子開出別墅區後,薛以懷的臉上才變得凝重,掏出手機回撥了一個號碼。
蒼寧市第一監獄。
薛以懷錶情凝重地盯着電腦屏幕,不一會一個穿着警服的年輕人推開了門:“薛少,白隊來了。”
他話音剛落下,身後看起來有些憔悴邋遢的白逸銘冷哼道:“你小子結婚這麼大的事,都不通知兄弟們一聲,忒不夠意思了。”
薛以懷插着兩手看他是一臉嫌棄:“老白,你多久沒換衣服了?警察也要注意形象!”
白逸銘擺擺手,不要在意那些細節:“我早上不是告訴你他是明天出獄嗎?你這大晚上的把我叫過來幹嘛?”
薛以懷盯着監控錄像裡的人道:“你不覺得奇怪嗎?我這叔叔是什麼德行,到了監獄也不安分。可這兩年就像突然覺悟了一樣,竟然還爭取到了減刑,多不可思議。”
白逸銘有些忍不住笑了出來:“有你這樣的侄兒,你叔叔也是不容易啊!你看了這半天,瞧出哪裡不對勁了嗎?”
薛以懷搖搖頭,從檔案記錄上顯示,薛長安的態度轉變是完全沒有過渡性的。這絕對不會是什麼一夜之間的幡然醒悟,這其中怕是有外界因素的影響。可到底是誰給了他某種暗示呢?監控錄像裡,薛長安的行爲並無異常。
白逸銘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許真的只是你太緊張了。就像《無間道》裡說的臺詞那樣,‘以前我沒得選擇,現在我想做一個好人’。”
薛以懷微笑不語,而眉頭卻絲毫沒有松下去的意思。
白逸銘從包裡掏出一份資料遞給他:“你公司是不是在競爭新區北岸09號地皮的開發權?”
薛以懷錶情古怪地掃了一眼:“你什麼時候關心起這種事了?話說回來,這是你家老爺子透露的?既然這樣,不如你給我透露一下競拍的底價,也省得我費心。”
白逸銘的父親是蒼寧市城市土地規劃局的局長,白逸銘從小被家裡要求從政,可年輕人就喜歡跟長輩擰,於是他成了警察。
白逸銘直翻白眼:“滾滾滾,這種政務我家那老頭從不拿家裡說。我跟你說的是正經事,目前你最大的競爭對手是一家叫遠道集團的。你對這家公司瞭解多少?”
薛以懷沒有回答,直接翻開他給的資料。過了一會,他點了點資料上的照片:“閆飛這人我沒有打過交道,但也有所耳聞。他的公司從最開始做貴重金屬投資,再到後來進出口貿易,現在已經開始涉足房地產開發。先撇開經濟犯罪的可能,這人的商業頭腦的確不錯。”
白逸銘很贊同這話,短短的幾年能把一個小公司做成集團,這不僅僅是財力雄厚還得有商業手腕。可問題就出在他的財力上,閆飛這人的背景很乾淨,留洋回國,白手起家。
可就在三個月前的一樁緝毒案件中,閆飛兩次走入緝毒隊的視線,這種巧合很難排除是真正的巧合。
“所以,他背後很有可能是販毒集團。閆飛的公司,最開始應該就是爲了洗錢。不過最近財政局和審計局聯合突擊進行財務查賬,賬目上沒有問題。就算他以前真的在洗錢,如今這公司的賬目也已經洗白,經營合法化。”
薛以懷點點頭,大概明白了白逸銘的意圖:“你想讓我接近閆飛?”
白逸銘點點頭:“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以你策揚集團總裁的的身份,接近他最合適也最容易。”
薛以懷回到家已經是十二點過後了,聽見車子引擎聲她從牀上爬了下來。
“怎麼這麼晚?你吃過晚飯了嗎?”她穿着睡衣站在樓梯上問他,薛以懷還有些不習慣這家裡有人等他。
“我吃過了,你先睡吧,明天早上我帶你去看看爸爸。”
何念念有些微愣,他說的爸爸,自然是去世的薛長華。那個薛家的禁忌話題,她一直都不知道薛長華是爲何去世的,甚至也還沒去過他的墳墓。
吃過早餐,薛以懷親自驅車去了墓地。一路上,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氣氛有些凝重。直到到了陵園門口,何念念才皺起了眉頭。這裡是烈士陵園,也就是說薛長華……
薛以懷停好車道:“他是警察,在一次臥底行動中犧牲了。”何念念看着他的低垂的側臉,不知爲何有些莫名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