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章

“恐怕也是強行調動了自己體內的靈力,纔會造成這樣的損耗吧。”頤言將自己方纔檢查得出的結果說了出來,然而看着眼前人搖晃的身軀,她蹙眉道:“比起小姐,宋公子……只怕你自己的身體,更加讓人擔憂吧。”

“師父剛纔已經給我服了渡厄金丹,大抵還能勉強再支撐一下。”似乎全不在意自己的事,兼淵只是焦灼的注視着蘇瓔緊閉雙眸的面孔。

渡厄金丹……頤言詫異的擡起頭來,心底陡然一驚。那是修道之人在面對雷劫之時所煉製的丹藥,服下之後便可增加一百年的修爲,只要能抵過雷劫便可白日飛昇,所以渡厄金丹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聖品。

“竟然需要服用那種藥才能壓制傷勢麼?”頤言擡起頭,苦笑出聲:“你們兩個,還真是一樣的任性。”

兼淵只是笑了笑,伸手幫助頤言扶起還在昏迷之中的蘇瓔。一直壓在心口的大石,就像是忽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一般。

從今天開始,他就不再是龍虎山的弟子了。師父給了他不被門派和自己束縛的自由,讓這個唯一的弟子,在人世間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道”。低頭看着在自己懷中面目清麗的女子,他微微垂下了眉睫。

船行水上,卻絲毫感覺不到有波浪的搖晃。

隱隱約約聽見有水鳥的聲音,轉瞬便消失在了遠處。朦朧的燭光在眼前出現了幻影,像是一分爲二的在眼前虛晃着。隱隱聽見似乎有人在低聲說着什麼,然而想要凝神細聽,卻又只能聽見一片含糊不明的響聲。

蘇瓔費力的用手臂撐起身軀,慢慢的扶着牀榻坐了起來。漆黑的長髮無聲無息的散落在肩後,越發襯的她的面孔猶如玉石般白淨。

即便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蘇瓔卻已經覺得力不從心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很久之前的鉑則王都一樣,她從山崖上不慎墜落,然而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法力盡失。

只是,現在身上的法力還在,只是微弱的宛如遊絲一般。想要出聲呼喚頤言,然而嗓子卻無比的乾澀,蘇瓔的雙手緩緩握攏,眼中顯出一種奇異的色澤。

已經……到了極限麼,她顫巍巍的撩起衣袖,果然,紅色的線已經走到了手臂的盡頭,宛如一條蜷縮的毒蛇般對準着自己的脖頸,作勢欲撲。

“小姐。”有人掀開了簾幕,聲音裡飽含着歡喜。

蘇瓔緩緩轉過頭去,才發現是頤言端着一盆水走了進來,她將臉盆放在一邊,立刻湊近按住了蘇瓔的肩膀。

“|你纔剛醒,這麼急着起來做什麼,再好好歇一會兒。”

簾幕被打開的剎那,隱隱聽見了波濤的水聲,靜謐而從容。頤言將浸在盆中的毛巾擰乾,替她擦拭了臉上的汗珠,又起身準備去倒水。

“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去殷國的船上呢。”頤言將茶杯遞了過來,仔細看了看蘇瓔的臉色,這才說道:“總算是醒了過來,可急死我了。”

“是麼,我睡了很久麼?”蘇瓔微微笑了起來,小口的啜飲着杯中的清茶,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己再次向將夜借去了力量,遭到的反噬就會更加嚴重。等到屬於自己的神智徹底消失之後,沒有肉身的將夜就會在自己的軀體之中重生吧。

“都有好幾天了呢。”頤言低聲說道:“你們兩個啊,可真是急死人……”

“再去給我倒杯水吧。”蘇瓔垂下眼睫。

“嗯。”頤言點頭應了一身,然而轉身的那一刻,她卻聽到背後響起了低低的嘆息聲:“我只記得自己擋住了那些天雷,然後就再也沒有意識了。我們究竟是怎麼逃出來的,還有,兼淵呢?”

頤言有些無奈的轉過身,歪着頭一副十分愁苦的神色。她的外表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女童,然而那雙眼睛卻顯得分外滄桑。將手中的茶杯再一次遞出去,頤言也就不客氣的說教起來。

她坐在牀榻邊,擡起頭:“你總算是先開口問了,否則我都替他叫屈。”

“他用了縮時之術。難怪法力會強橫到這個地步,不過就連我也知道,所謂的縮時就是靠燃燒自己的壽命來獲取力量,他這個樣子……說是拼命也不爲過吧。”

“縮時?”這一次,就連蘇瓔都變了神色。從他闖回兩儀微塵陣的時候自己就看出來了,他的法術似乎在極端的時間了提高了不少,然而雖然心有疑惑,卻萬萬沒料到竟然是縮時那樣兩敗俱傷的術法。

“他現在情況如何了?”蘇瓔有些焦灼的問道。

頤言搖了搖頭,勸慰道:“倒是沒有和你一樣昏迷不醒,不過……我看也好不到哪裡去了。你再歇一會兒,我再帶你去看看他。”

然而看着蘇瓔的目光,頤言知道自己這番話算是白說了。她認命似的起身,扶着蘇瓔往外頭走去。或許小姐自己都還不清楚,這個人在自己的心底,到底佔據了一個多麼重要的地位吧。那麼,讓她看一看也好。

與其一直這樣逃避下去,不如看清自己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艘小小的烏篷船似乎被頤言施展了法術,裡面的空間倒是寬闊。掀開簾幕之時,青衣男子靠在桌子上淺眠的樣子映入了眼中。蘇瓔的手陡然一僵,過了片刻,這才緩緩走了進去。

蘇瓔想起兼淵的臉來。不是現在這樣日漸削瘦的樣子,而是在很久之前,他背後束着一柄長劍,站在寒山寺的門外等着自己。他們也曾並肩爲尋找邪魔而苦惱,那段時光裡像是處處都埋伏着刀光劍影。無處尋找行蹤的妖魔在暗處冷冷的看着他們,然而兩人卻始終一籌莫展。

他微微皺起來的眉,還有清朗而溫暖的聲線。那是他們曾經相處最久的時日,彼時蘇瓔還不曾陷入這樣兩難之地,他的師門也不曾逼迫他對蘇瓔刀劍相向。那個時候,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任何的阻隔。

無論是懸殊的身份與不同的種族,離他們都那麼的遙遠。然而轉瞬之間,命運設下來的蛛網早已經一分分的收攏,身在紅塵,牽一髮便動全身,他們都是無可奈何的飛蛾,最終只會被無形的大網困死其中。

“宋公子雖然喝酒,但是酒品倒是很好,在你昏迷的那些日子裡,我曾經看見他坐在你對面,一杯杯的飲盡了你曾經送他的梨花釀。他收在一個葫蘆裡,平日珍藏着,雖然不說,然而那香味我可比任何人都熟悉。我想,他大概以爲是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的元神都被人震散了,我想,他或許是以爲自己等不到你凝定魂魄的那一日了吧。”

他曾經說過自己是正一教的人,所以不忌葷腥,可以喝酒。可是蘇瓔記得,他從來不是嗜酒之人,雖然可以食用肉食,他的飲食卻和自己的沒什麼兩樣,都是吃一些清淡的小菜。那樣的一個人,究竟是用一種怎樣的心情坐在自己面前,一杯又一杯的喝完了那一壺梨花釀呢?

“他整日不眠不休的照顧你,有時候實在是困了,就在旁邊的小塌上睡一會兒。醒來了之後就坐在你旁邊念你的名字,一聲一聲的,和招魂似的,聽得人汗毛都豎起來了。我平日瞧見他都是一副斯文有禮的樣子,沒想到還有那樣癡情的一面。”

“可是他身體畢竟也有傷在身,那樣的不眠不休,又不肯好好靜下心來爲自己打坐療傷,按照凡人的說話,那樣不要命的樣子,只怕就是要油盡燈枯了吧。有時候沒有法子,我只得趁着他不在意的時候用法術讓他睡一會兒。但是他到底是修道人,不過也就一兩個時辰罷了,醒了之後又坐在你身邊低低的念你的名字。”

頤言半斂着眉目,絮絮的說起這些日子自己所看見的一切。那些擔憂與恐懼,在這一刻都化成了一縷嘆息。這樣的用情至深,又還有什麼好反對的呢?

蘇瓔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看見頤言站起身來像是要爲自己倒一杯茶,然而她的眼睛裡卻空茫茫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一樣。她以爲總有一日,自己終究會忘記的。忘記寒山寺那一日螢火蟲如飛雪而來,忘記在青勉王都那一夜,他低聲說我不會讓你孤身上路,也會忘掉在迷陣之中,他御使飛劍破空而來,一張臉上滿是擔憂與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曾以爲,終究都會忘記的。

蘇瓔顫巍巍的伸出手去,她的面孔帶着一種蒼白的疲憊,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英氣勃發的男子。

“這樣透支自己的精力,只怕就算能醒過來,身子也會大不如前吧。”頤言再一次嘆息了一聲,看來兼淵最後用燃燒自己的元神那一幕的確讓她十分震驚。然而蘇瓔始終微微低垂着眉眼,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言不發。

頤言沉默了半晌,自後說道:“我在前頭熬了粥,想必差不多也該好了,現在爲你盛一碗來可好?”

蘇瓔沒有說話,頤言無法,只得悄然走了出去。

蘇瓔靜靜的抱住自己的肩膀,外頭像是有哪個漁家女在唱歌,隔得不遠,被河流發出的嘩嘩水聲一衝,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悠遠與飄渺。或許是已經快到殷國的地界,這裡的女子纔敢在船頭放聲歌唱。那樣清麗悠揚的歌聲,宛如一朵火紅似血的花。

“郎君此去音信渺,山水迢迢路遙遙。何日逢君風雨夜,寒鏡如霜羞來照。”

那樣活潑天真的聲音,應該適合唱更直白而熱烈的一首歌。然而縱然此刻反差奇異,卻也不是不好聽的。那首歌,想必是說男子將要遠行,那個獨守空閨的女子纔會這樣欲語還休的說道,你何時再來見我呢,到了那個時候,我想必已經年華不再,甚至都不敢再對鏡理雲妝了吧?

歲月一直都是這樣匆促,對凡人來說更是如此。百年的時光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彈指的時間,而對這些人來說,短短二十年,一生最美好的時光便已經走完了大半。所以才如此害怕,如此恐懼。

而時間……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天地悠悠,萬載無痕。她縱然有數千年不老的壽命,終究還是有一天要化作灰塵而去。到了那個時候,又是怎樣的一種荒涼和無奈?

她忽然有些明白伽羅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了,是……是在害怕吧。伽羅比自己更早一步明白,自以爲凌駕於凡人之上的他們,其實和那些凡人一樣,心底在期盼和害怕着同樣的東西吧。

因爲恐懼和害怕未知的改變,所以才用冷漠與防備做成盔甲,就因爲擁有那麼漫長的壽命,才誤以爲這燃燒而肆意的愛情,不過是短如流螢般的存在。時間一定會無情的抹去一切,然而執迷下去的話,現在就已經是萬劫不復。

所以不停的傷害和躲避,僅僅只是因爲在害怕自己的內心而已。將夜……你當時,嘲笑的就是這個麼?

然而,即便是短促有如煙花一般的燃燒,卻在某些時候,也會獲得永恆的祭品啊。伽羅,曼陀羅陣生生不息,你的孽障,又要到哪一日才能解脫。那麼,我呢……我是否也會成爲無數供奉的祭品之一?

這一刻,女子的神色異常倉惶和軟弱。

“你在想些什麼?”蘇瓔霍然擡起頭,卻看見原來是沉沉睡去的兼淵已經張開了眼,此刻側着頭看着自己,眉眼間帶着淡淡的笑意,低聲說:“外頭在下雨對不對,這樣輕的雨聲,如果不是落在船篷上,我也聽不出來。”

“我扶你出去看一看。”蘇瓔說道。

兼淵沒有拒絕,這個時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反而是才甦醒的蘇瓔比他更有精神一些。男子的一張臉蒼白如紙,連嘴脣都透着一種駭人的青白,因爲焚燒了自己的元神,雖然在最後一刻衝出了兩儀微塵陣,但是到底損耗巨大,更何況在這兩天裡不但沒有好好休養,反而透支精力來照顧蘇瓔,他的身體……應該也弱到一種地步了吧。

船頭的風很大,兩人才剛剛掀開簾子,倒卷的風就將兩人寬大的袍袖吹得颯颯作響。的確是下着濛濛細雨,無聲無息的吹到人的臉上,絲毫都感覺不出來。清澈的江水倒映着碧色的山峰,茂盛的水藻像是搖曳的手臂在水底自由的伸展,船行水上,猶如是無意中駛入了一副畫卷一般。

蘇瓔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不遠處也有一艘小小的漁船往自己相反的方向駛去。坐在船頭的女子還在哼着那一首曲調哀婉的小調,然而那眼神卻分明如此歡欣喜悅。

“怎麼連傘都不拿?”兼淵順手拿起放在一側的一柄湘妃竹十二骨紙傘撐在女子頭頂,含笑說道。

“爲什麼……還要回來?”那樣輕的聲音,就像是此刻落在船身發出簌簌聲響的雨聲。然而,蘇瓔的眼神卻是凝定而固執的。

兼淵輕咳了兩聲,眼底的笑意卻愈盛,“這個時候,你還要問我爲什麼回來麼。”他的視線轉到青碧的山水之中,放眼望去,濃淡不一的青與翠像是佔據了整個天地一般,在這樣的地方,連人的聲音都不自覺變得溫柔起來:“我們究竟能擁有和佔據什麼呢?無窮的財富,還是錦繡的河山。人的生命短如流螢,在這樣轉瞬即逝的生命中,我不過是聽從了自己的心聲罷了。”

“兼淵……”蘇瓔愕然的擡起頭,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忽然微微笑了起來,原本鋒利的眼神此刻也漸漸變得柔和起來。她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底有什麼東西,宛如一片無邊無際的原野,陡然間掙扎着開出了喜悅的花朵。

她一直在紅塵之中苦苦追尋的東西,此刻似乎就這樣靜靜的躺在自己的手心裡。

蘇瓔曾經雲遊列國搜尋自己所需要的愛恨情仇,然而這次畢竟是第一次來到殷國。那個傳聞中歷代都由女王當政的國度,據說國民有着奇異的風俗與品性。那裡的男子對女子尊重有加,不同於楚國貴族的禮教束縛,出身高貴的千金貴女時時在自己的宅邸中舉行盛大而奢華的宴會,邀請各地的青年才俊雲集一堂。

甚至高居廟堂之遠的女王,也會在自己的王宮中召開這樣的宴會。能夠得到女王的邀約,一直都是這個國度中所有人最高的榮耀。遠離其餘六國而偏安一隅的殷國女王,似乎是十分受到百姓愛戴的明君。

頤言絮絮叨叨的說起假如不是蘇瓔受了傷,或許這次去往殷國應該會有不錯的收穫呢。然而白衣的女子只是笑了笑,眼神清冷而沉鬱。

因爲兩人都受了傷,頤言不敢再請漁夫幫忙,所以乾脆花錢買下了一艘寬敞的烏篷船。然而缺少划槳的船伕到底不妥,所以她乾脆在船底施了法術,讓那些密密麻麻的水藻在水底猶如一隻只託舉的手臂一般載着這艘船飛速的往前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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