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

“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麼?”

蘇瓔一怔,奇怪,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罷了,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有緣自然還會再見的。”那男子倒是豁達的很,步出那家小酒館,今夜的月色很好,他在臺階上站了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似的:“日月星辰,萬古不變。人的壽命何其短促,真是叫人感慨。”

“就算萬古恆存,說到底也不過是死物罷了。凡人的壽命雖然短暫,但是悠悠百年,他們心中的‘力’,又何嘗在神魔之下呢。”

書生回過頭看了蘇瓔一眼,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忽然頷首說道:“如果是姑娘的話,或許也未嘗不可。”

“你到底是什麼人?”看着男子準備離去的身影,蘇瓔眼中的笑意緩緩的消散了,“殷國的大考是在每年的六月六、七、八號三天,這個時候,正是放榜的時間。你說你不久前才趕來,這個謊,可實在是撒的沒有半點誠意。”

男子回過頭來,看着女子素白的衣袂在臺階之上颯颯飛揚,他擺了擺手:“呀,我都差點忘了,這裡是殷國,不是魏國。”

他微微一笑,那雙眼睛更是讓蘇瓔覺得困惑,一定是在哪裡見過的,這樣神采流動的眼睛。

一直到眼前的那個人消失在了黑暗中,蘇瓔纔回過神來,是的……她見過這雙眼睛,在暗夜之中,有着紅色光芒的眼睛,蘇瓔肩頭一震,喃喃說道:“那是……將夜?”

那是個很尋常的書生,此時此刻想起來,只能記得他的皮膚很白,白的就像是石膏一樣。可是,他的五官輪廓卻全都成了模糊的一團,再也難以辨識。

不知道爲何,蘇瓔的腳步忽然踉蹌了一下,心底有什麼隱隱作痛。

是誰,在自己的身軀裡,發出了這樣隱隱的痛。

他青色的長衣在暗夜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鬼魅一般。

蘇瓔的長髮如錦緞一般散落在肩後,天色已暗,她似乎不堪身體的重負,寬大的長袖抵在心口,露出了痛苦的什麼。

然而,在那樣的痛楚之中,蘇瓔的眼神卻是淡漠的。

眉宇之間的痛楚幾乎難以掩飾,然而她卻緩緩站直了身子,脣角微微上揚勾勒淡淡的笑容。

強忍着因爲那種奇怪的痛苦襲擊全身後的顫慄,蘇瓔也跟着走出了那家小小的酒肆。

暗夜中,她沒有追逐那個人離去的身影,而是轉身離去。然而,空氣像是水紋一樣扭曲而晃動着,“那個人,我其實知道他的名字,對不對?將你封印在魏國之中的,林靈素。”

“你的臉,其實和他差不多,尤其是那雙眼睛。”蘇瓔緩緩說道,儘管身側空無一人,然而還是能感覺到靈力的紊亂,“怎麼,遇見從前封印自己的人,竟然沒有想過要出手報仇麼?”

一身黑衣的男子終於在空氣中顯露了行藏,濃密的睫毛微微覆住了血色的眼眸,冷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就算沒有說話,也能無比清晰的感知到對方的怒意。棲居在自己身體之中的邪靈,就算是一言不發也能感知到對方心底在想什麼。

空氣陡然間沉寂了下來。蘇瓔轉過頭看着和自己並肩的男子:“怎麼不說話了?”

將夜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或許是難得看見眼前的男子會露出這樣奇特的表情,蘇瓔也覺得頗爲有趣。

“你想要我說什麼?”將夜冷冷的哼了一聲,那個人用性命封印了自己,只不過死去之後魂歸地府,機緣巧合之下,竟然成了鬼仙。這些東西,在自己附着在逸辰身上的時候,就已經差人打聽過了。

仇人見面,自然分外眼紅,可是……已經過去了將近百年之久,自己也是第一次,再見到那個道人吧。

將夜緩緩笑了起來:“要奇怪的應該是我纔對吧,你竟然沒有去問他如何封印我的辦法,林靈素可是普天之下,唯一能夠逃過我天魔附體的人吶。”

他血色的眼瞳在暗夜中閃着光,雖是調侃的語意,但是說不奇怪,卻是假的。

蘇瓔緩緩笑了起來:“那件事情,我自己也有所耳聞。林靈素如果不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爲賭注,又怎麼可能輕易的將你封印呢。”

將夜輕輕冷哼了一聲,但是沒有出聲反駁,這似乎是第一次他從蘇瓔的身軀中化出了身形,和她一起並肩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蘇瓔再次笑了起來,素白的衣袂在風中颯颯,她回過頭看着林靈素消失的地方,眼中露出了淡淡一點悵然,“當初他用自己的性命和帝鍾鎮壓了你,可惜……我自己定力不夠,否則的話,也不至於讓這麼多人牽扯這件事裡來。”

將夜冷冷蹙眉,過了半晌,才低聲說道:“我當年,沒有附在林靈素的身上。一開始,我殺了很多人,不……應該是很多人,都被殺戮牽動了內心的惡念。那個時候七國戰亂連綿,諸國試圖擴大將圖,避無可避的會引起殺戮。而殺伐又牽動了天地靈氣的動盪,山洪乾旱,地震水枯……那纔是真正的血流成河,人間煉獄。”

林靈素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那個時候將夜附着在一個將軍身上,征伐四方,以慘無人道的殺戮以及勝利之後的屠城在七國之中都讓人聞風喪膽。有時候要殺一個人,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有必死的決心,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林靈素所做的,不過也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封印了控制住那個將軍的將夜。

可是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林靈素。那麼這一次,他忽然來見蘇瓔,又是爲了什麼呢?

回去之後,才發現幾個人都已經開始在收拾行李了。

既然人都已經齊了,子言的意思便是千萬不能再耽擱下去。他雖然趁機封印了伽羅,使得曼陀羅大陣的運轉受到凝滯,但是唯恐遲則生變,還是立刻趕回景國的好。

的確,被封印的可是欲色天的天主,就算伽羅一時不察被人封印在了陣法之中,但是誰也不知道,那個封印到底能維持到什麼時候,自然是早些進入普覺寺中施行子言的計劃更好。

臨行前一夜,蘇瓔輾轉反側,卻遲遲不能入睡。

外頭的月色那樣好,絲絲縷縷的從天上流瀉而出。這座普通的民宅裡有一口小小的井,井邊搖曳的柳枝在微風中輕輕晃盪。蘇瓔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那些月光像是雨水一樣撒了人一頭一臉。

這幾日她的身體越來越衰弱,時常能夠聽到將夜在自己耳畔發出的猙獰笑聲。甚至午夜夢迴,她都一種古怪的錯覺,似乎自己的身上帶着重重的血腥味。這一路上,尾隨着他們而來的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蘇瓔坐在井旁微微探下身去。或許是雨水充沛的緣故,井裡的水上漲得很高,波瀾不起的水面上,時不時飄來的柳絮隨風而去。

那些在塵世中浮塵的女子,和柳絮又有什麼差別。好則嫁與東風郎,差則委地落芳塵。所謂的命運,不過是將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爲樂,天地是一盤無邊無際的棋盤,而每一個人……都是在此中掙扎的棋子。

所以有時看見幼兒,蘇瓔都會覺得心中憐憫。那樣純真的目光,卻不知道日後等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樣的命運。在這樣的世道之下,人人不過只是飄蓬罷了。蘇瓔茫茫然的伸出手去,平靜的水面立刻碎成千片,那沉穩如玉的倒像也隨之扭曲起來,竟然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猙獰。

就在這時,緩緩的風聲裡,隱隱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蘇瓔警覺的回過頭來,卻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人竟然是子言。他深藍的長衣隱在黑暗之中,此刻看起來倒像是一種詭異的深紫。

“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蘇瓔皺眉,站起身朝那人走去。然而靠的近了,才發現對方的面色十分古怪,子言怔了怔,頗有些疑惑的看向蘇瓔:“你方纔……沒有聽見什麼聲響?”

昏暗的燭火之下,蘇瓔的眉眼蒼白的就像是一張白紙,她微微皺眉,然後搖了搖頭:“我也不過纔出來一會兒,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妥?”

子言左右看了看,心底依然覺得不安。如此夜深時刻,如果不是自己因爲要調理消耗掉的法力,恐怕也未必會發覺那一縷奇怪的氣息。就像是一陣風從窗前搖曳而過,但是那風裡殘留的氣味,卻叫人十分不安。

“不知道爲何,方纔我總覺得心神不安。像是有什麼邪祟在我身邊盤旋了一陣,蘇瓔,你如今法力大不如前,切切要小心。”話語中的關懷之意拳拳,蘇瓔笑了笑,頷首道:“這句話原本該是我囑咐你纔對。子言,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我拖累你,當初我行事魯莽累你也被謫入凡塵,如今又成了這個樣子,還是要靠你爲我勞累。”蘇瓔伸出手拂去了井邊的塵埃,一剎那有血色的花朵在碧草之中掙扎着開出了豔麗的花瓣,然而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那花朵復又歸於塵土。

“你瞧,我如今連凝神化形都施展不出來了。”素來眉目冷冽的女子此刻有些黯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明月如故,然而黑漆漆的草叢中卻熄滅了最後一縷光亮,恰似她猶如風中將要枯萎的生命。

子言站在一旁看着她收回了手,一時間也有些悵然。她素來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平日絕少會露出如此軟弱的情緒。生死一刻,或許……她心底也不是不害怕的。

男子緩緩走了過去,趁着蘇瓔的手還沒有攏回袖中,一點亮光再次從草叢深處躥了出來,青碧的草叢裡,一株細嫩的幼苗漸漸抽出了嫩芽,此刻開出巨大的花瓣,也不過眨眼的事。在風中搖曳生姿的花朵似乎頗通靈性,此刻像是在搖頭擺尾一般,親暱的觸碰着女子的手指。

那是佛國淨土的波羅花,色澤質地都宛如黃金,但是無法折斷,水火不侵。從前在上清三界,子言曾經送過一朵給蘇瓔。她眉間閃過一點盈盈的笑意,明知道眼前的波羅花不過是幻化出來的假象,還是忍不住伸手去觸碰那猶如絲綢般輕柔的黃金之花。

原來今日是滿月之夜,難怪月色這樣的清亮。蘇瓔看着月輪露出了一縷笑意,然後回過頭來微微挑起了眉梢:“我知道封印曼陀羅大陣勢必不會像你說的這樣輕鬆,子言,我說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牽連你。待此事了結之後……”

“待此事結束之後,我自然會帶着你重新回到九重天去。”子言低低一笑,開口截斷了蘇瓔想要說下去的話,“如果到現在我還看不出你凡心已動,那麼這麼多年的神仙,我也算是白做了。”

“子言……”蘇瓔的眼底難掩震驚之色,然而到底是多年好友,她並沒有想要刻意隱瞞,過了半晌,只得低低嘆了一聲:“我不知道,子言……難道連你都已看出來?”

“封印伽羅雖然困難,但是她根本無心抵抗,所以我才能如此輕易便成功。甚至這兩百年來在紅塵之中四處尋找你的蹤影,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都不曾覺得辛苦。可是……現在看着你,蘇瓔,你卻真正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子言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十分無奈的望着眼前的人。

不錯,就算再怎麼自欺欺人,有些事情,也不可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蘇瓔內心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了,在百年凡塵之中,她從一開始的困惑和冷漠,似乎尋找了自己所需要的真諦,然而這種真諦,對於感情的執迷,在子言看來,卻是毫無必要的沉淪。

”子言,你還記得,你當初是什麼時候成仙的麼?”手中的花朵質感奇異,不像是尋常的花瓣一般柔嫩,而像是某種布匹和錦緞一般的裁製,無論如何用力的撕扯,都不能損傷分毫。蘇瓔的指尖輕輕點在金色花瓣上,微微笑了起來。

“那已經是六百年前的事了。”子言眼神一黯,不易察覺的皺起了眉,“那麼多年前的事,還提來作什麼?”

“你已經不記得了吧。”蘇瓔仰起頭,波羅花沒有香味,想要採摘的話,只能用三昧真火來煉,“就像是這一朵花一樣,看似與世無爭,可是子言,你也和那些仙人一樣,漸漸變得,水火不侵了。”

六百年前,子言其實並不是個道人,那個時候,他的身份是一位將軍。這件事情,還是在蘇瓔墜入凡塵之後不久才知道的。子言他,的確是已經不記得了。那真的太久了,久到子言任職的那個王朝都已經沒落了,王權更替,楚國的國王都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人,更何況只是一個尋常的將軍呢。

“將軍麼……”子言抿了抿脣,不置可否的樣子,“似乎是有過這樣的事,我不是說過,那件事真的已經很久了麼。我的確是當過將軍,可是……有些東西,既然不重要,就沒有必要在記得了。”

的確,九天之上的仙人們,都會通過打坐的方式不斷的來驅逐內心的雜念,有時候也將那些無用的記憶從內心深處排除。否則千萬年的時光裡,那些紛紛擾擾的記憶就已經會逼得人快要發瘋了。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將那些沒用的記憶,全數都清除掉。可是……對蘇瓔而言,正是這一點,才讓人難以忍受。

“子言,墜入凡塵之後我才明白,有些東西,並不是無用的記憶。我在這裡所經歷的一切,即便重回九天之上,我都不願意就此忘記。”蘇瓔微微笑了起來,起身站了起來。

看着蘇瓔遠去的身影,子言沒有答話,而是低下了頭,伸手摺斷了那一朵阿波羅之花。金色的花瓣底下,在子言的手中發生了緩緩的改變,那是方纔蘇瓔觸碰過的地方,此時此刻,竟然染上了一抹緋紅的血跡。

子言倒吸了一口冷氣,神色變得鄭重起來。

閒來無事的下午,頤言和蘇瓔正在閒聊着,頤言希望蘇瓔的病好了之後,他們可以回去繼續開一家紅塵閣,要不然在七國之中隨意走一走也是好的。

“算了,那些事情,以後再說吧。”頤言嘆了口氣:“真是奇怪,子言道長和宋公子竟然兩個人都出門去了,他們該不是喝花酒了吧?”

“不要胡說。”蘇瓔失笑。

“這可說不準呢。”頤言唸唸有詞的說道,“男人大抵都是這樣,一旦有了伴,什麼本性都給激發出來了。”

“我想去一趟普覺寺。”蘇瓔知道頤言的性子,就是喜歡嘴上不饒人。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她心底總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去普覺寺?”頤言有些疑惑的說道:“子言道長不是說再歇息兩天,萬事妥當了再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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