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也不知爲何，自家師父去闖黃河陣，心中竟沒有半分緊張感，反而鎮定自若。
大概，這就是對自家師父的迷之自信。
“趙公明……”
楊戩喃喃着這三個字，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就沒有比這傢伙傻的了吧，心存道門，從大局出發，爲了同門師兄弟煞費苦心。
可越是這般，爲道門盡心盡力的要上封神榜，那幾個想方設法挖空道門根基的傢伙卻在封神之中如魚得水，若非自己比姜子牙硬氣一點，恐怕早就被燃燈這個副教主隨意驅使了。
聖人在想什麼，楊戩不懂，也搞不明白。
但他現在動了些歪念，而這些念頭在心中盤旋，讓他思路延展之後，一時竟停不下來
九曲黃河大陣與他無關，稍後還有聖人入場，入陣的十二金仙只是折損修爲，但三霄卻要有兩人隕落入封神榜，一人被鎮壓去麒麟崖。
被鎮壓在麒麟崖的雲霄，不也是被封爲‘三仙姑’了嗎？
似乎……
楊戩心中泛起少許靈光，突然意識到了某件被他一直忽略的事。
肉神不死，也可入封神榜！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哪吒、雷震子、韋護、李靖，他們在封神榜榜上有名，也受了天書封勳，最後入天庭一個個混的風生水起。
那截教仙人，爲何就非要打殺？打半死，用什麼辦法鎮壓，而後將他們直接鎮壓到封神結束，若無法洗清劫難，就鎮壓個一兩千年，再封入天庭，又能如何？
好比方纔的趙公明，因太乙真人與楊戩及時出手，讓他殘魂入了封神榜。
此時趙公明的神位已定下，便是鼎鼎大名的‘財神爺’，但因他本身是封神榜再生，雖擁有不遜色於生前的實力，但那都是天道所賜，修爲無法再有寸進。
這就是雲霄先前所說‘留一條生路’，此時雲霄大怒，大多是因趙公明之前的慘狀，故此，雲霄也不見得必然會對十二金仙下狠手。
那，如何讓被自己抓住的截教仙，無法逃脫、承受些苦難？
楊戩心中不斷思索，一件法寶躍然心上，還近在眼前……
“恢復如何了？”
太乙真人的嗓音在身後傳來，楊戩方纔回神，看了眼悠然站在身後的太乙師伯，擠了個難看的笑容出來。
有楊戩的提醒，又有斬趙公明仙軀、護趙公明元神之事，太乙師伯沒去圍攻三霄，三霄也並未針對太乙師伯，竟讓太乙免去了九曲黃河陣之難。
“你怎知那三霄姐妹會有這般厲害的陣法？”
楊戩想也沒想就道了句：“被困混沌鍾內時，曾聽天炎道子提起過。”
太乙真人輕輕點頭，對此並未提太多。
楊戩心中稍微鬆了口氣，他非洪荒生人這事，雖說已有天炎道子和后土娘娘知曉，但越少人知曉越好。
前者對自己並未表露太多敵意，後者也算自己知心好友一般，三者之間自有一番糾纏。
話說回來，天炎道子的招牌倒是真的好用……
太乙真人弄了兩個蒲團，楊戩與他一同坐下，靜靜的注視着九曲黃河陣的變化。
靜默中，太乙突然道：“你師父應該沒事，不必擔心。”
楊戩……
他那裡看起來像是擔心的模樣？
大陣之中聽不到什麼激烈的交戰聲，卻有一股股道韻不斷流轉。
楊戩先前破了十絕陣，負傷在身、修爲尚未恢復，在此地休息倒也說得過去。
但太乙真人……
稍後聖人登場，楊戩自然是知道的，但若聖人老爺來了，見諸多弟子在陣中遭災，太乙真人卻在旁邊只是看着，也有些不太妥當。
此時楊戩看一眼太乙真人，低聲道：“師伯，你還需想個由頭，言說自己爲何不如陣中。”
“不必，”太乙真人淡定的一笑，“我想做什麼由我，誰也驅使不得。”
楊戩有點欲言又止，想想還是把話咽回去了。
比起修爲大損，被聖人師祖責罵幾句也不算什麼吧。
這對師伯師侄繼續對着大陣發愣，遠處，周軍浩浩蕩蕩的折返，旌旗飄舞，楊戩暗中傳聲讓哪吒、黃天化、雷震子三人整頓軍中，並勸黃天化不必擔心清虛道德真君。
九曲黃河大陣上空，兩片毫無異樣的雲朵上，兩道虛影靜靜的立着，與天地融爲一體，絲毫沒有半分道韻、半點氣息。
哪怕一粒沙塵，在天地間也有其行跡；但這兩道相對的虛影卻完全無法引人注意，哪怕有人盯着他們看，都不會覺得那裡有什麼。
可他們又確實存在着，不僅存在着，還在那言說着什麼……
其中之玄妙，不在此境界者，難明百一。
靠近楊戩與太乙真人這一側的虛影，是一位中年道者；對面的卻是一弱冠少年，身着黃緞錦袍，目光如劍。
中年道者淡然道：“師弟竟將混元金斗與九曲黃河陣陣圖賜給弟子，未免太過寵溺弟子了些。”
“師兄這是何意？你我說好的，讓弟子們各憑本事，如今怎麼心疼了？”這少年輕笑道，“你弟子中有個玉鼎，徒孫中有個楊戩，當真是讓人眼紅。”
“許久前爲兄便說，讓你收徒弟時多看其跟腳福源，”中年道者面容帶着少許責難，“那十天君竟擺下這般煞氣大陣，你我麪皮，都被他們丟盡了！”
“師兄，話可不是這麼說，我立截教本就是爲洪荒萬靈截取那一線生機，爲何福源深厚者就可修道，福源薄弱，卻有一顆向道之心者，不能去竭力修行？”
少年道者負手而立，目光越發銳利，原本平淡的聲音也有了幾分激昂。
“道貫天地，大道其行無邊無際！道境中，總有那些福源淺薄之人一份立足之地！”
“你莫要轉換說辭，”中年道者皺眉道，“爲兄所說，是你教內弟子的品性。”
少年道者一撇嘴，“二師兄你這就有點扯了，剛纔明明是說福源。”
“罷了！”中年道者一甩衣袖，“秦完十人已入了封神榜，此事不提也罷，你讓三霄收去陣法，今日之事便且作罷。”
“師兄有些不講道理，我總共就八個弟子，最爲鍾愛的那個差些被你收的副教主用屍火燒融，如今也入了封神榜，”少年道者哼了一聲，似乎是想耍狠，但又想起對面這人的身份，又一撇嘴，略微有點憋悶。
一起化三清，三友本同根。
雖如今教派理念不同有所衝突，但三清本身，卻並非勢同水火一般。
“我不管，”少年道者很乾脆的道了一句，“趙公明上了封神榜，你十二個徒弟中也要有個去封神榜走一遭。”
中年道者：“趙公明是燃燈所傷，你不如去打殺了燃燈。”
說來也奇怪，這中年道者自然便是元始天尊，那少年道者便是通天教主。
一起化三清時，三清分別老人、中年、少年之外相，相由心生，性格也頗爲不同。
三清聖人如今屹立在天地間，爲無數修士嚮往，卻不曾想，聖人之姿，卻是這般模樣。
其實，在遠古時，崑崙後山的小院中，經常有這般拌嘴爭辯之聲……
“我若出手，紫霄宮的那位怕是又要藉故針對於我，”通天教主淡淡搖頭，“話說回來，二師兄到底爲何要留燃燈在你闡教？”
元始天尊淡然道：“此事你稍後便知，你若再不收去大陣，爲兄說不得便要出手了。”
“出手便出手，”通天教主淡定一笑，“說不得，師弟我也要出手。師兄你若送三霄去封神榜中，我就去直接滅了楊戩，你似乎挺中意這小傢伙。”
一副少年人嘴臉卻說出‘小傢伙’這三字……
元始天尊皺眉道：“師弟你莫要這般縱容弟子。”
“這話當我對師兄說纔是，”通天教主輕嘆了聲，“咱倆誰更護短，你心知肚明。”
元始天尊淡然道：“既然如此，你我請大師兄前來評說一二。”
通天教主眉頭一皺，比起元始天尊，這位通天聖人的面部表情當真可稱‘豐富’二字。
“別了吧，咱們弟子互爭，讓大師兄出來……”
哞——
一聲牛叫在天空傳來，兩位聖人同時停下話語，少年人眉頭緊皺，嘀咕一句：“感覺你們兩個爲老不尊又在給我下套。”
仿若田間耕作的一頭青牛，載着一名枯瘦老者，晃晃悠悠在天邊出現，毫無徵兆的到了近前。
老子！
三清齊聚！
青牛口吐人言，聲音沉悶，但話音還算清晰，“拜見兩位師叔。”
“師兄。”
“大師兄。”
元始天尊與通天教主同做道揖，老子坐在牛背上還禮。
三清會面，竟半點異象都無，這若傳出去，必然會讓洪荒修士錯愕難明。
“兩位師弟，不必爭論，當年簽押封神榜時，天道運轉，今日之局已是定數。趙公明當入天庭，十二金仙當有此厄，三霄因上古時殺孽深重，今日也在劫難逃。”
老子開口，嗓音卻帶着一種枯寂之感，仿若即將行將就木的老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韻味。
通天教主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也只能一聲冷哼，甩袖扭頭。
元始天尊道：“師兄既如此說，還請師弟收了大陣。”
“陣圖送給兩位師兄了！師弟偶有感悟，回島閉關，稍後定約束弟子，不會讓他們踏入封神半步。”
言罷，通天教主甩身而去，一步邁出，已不知其影蹤，在這片天地中無半分波動留下。
“二師弟不必憂心，他尚有心結未曾解開，”老子淡然說着，“莫要讓他更增嫉恨，二師弟你且去安排，我去陣中走一遭。”
元始天尊緩緩點頭，並無半分喜怒。
一掃衣袖，袖中飛出一隻白鶴，朝着周軍轅門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