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此時驀然發覺,他真的是低估了‘因果’的糾纏之力,也低估了修士二字對於凡人的吸引力。
尚德候雖不提仙藥仙丹仙術,卻更是直接,當着他的面做出退婚皇子的姿態,竟然用寶貝女兒的婚事來籠絡楊戩……
這侯爺之前,府上一直供養着三位‘修士’,而且當日宴會時,這三位‘修士’坐的位置,比那皇子還要靠前。
楊戩入府之後,也明顯感覺到這府中各處修建暗含某種陣法,似乎有聚靈的功效,顯然是這侯爺花費了大量心血。
如此一個對仙道癡迷,對修仙嚮往的世俗王侯,絕然不能只看到他豪氣衝雲天的一面。
楊戩又不傻,怎麼不懂這裡面的條條道道?
尚德候或許人確實不錯,但這般心跡也太熱切了些,已經要商量婚事的地步……
最後,楊戩卻也只能尷尬一笑。
他如果是普通修士,或許能給這侯爺幾分好處,可他只是修了八九玄功,渾身上下也就有把子氣力罷了,能給這王侯什麼?
楊戩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他倒也不該走這一趟,去別處看看有沒有習武之地便是了。
但事已至此,楊戩也只有硬着頭皮坐在那,思索着該如何脫身。
尚德候一連三道命令,立刻有婢女和侍衛去各方通知。
楊戩有點鬱悶的看着尚德候。
這個正拍着自己肩膀,目光滿是深意的大叔,又和藹的問了句:
“楊兄弟,你是哪裡人啊?家中親人幾何?”
“大叔,你或許誤會了。”
“哎,大叔誤會什麼了?你面皮薄我知道,無妨,無妨啊。”大叔表情突然變得很正經,“不過,楊兄弟,話我說前頭,我就這一個女兒,這事成不成,還是要她自己來決定。”
“我……”
“這要是她點頭了,大叔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肯定不會阻撓你們,如何?”
楊戩此時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臉無語的看着這位侯爺。
不過能說出讓女兒自己來決定的話,也能看出,這位侯爺對掌上明珠確實視若珍寶。
若是換做了其他父母,或許真的爲了拉攏楊戩這個世外高人,當場就是一紙婚約砸下來了。
念及於此,楊戩也不由一笑。
這大叔也厲害啊,前後氣質能差這麼大,轉變竟然還如此隨意,上一刻還是殺氣沖天的鎮軍將領,這一刻竟然給自己女兒拉起了皮條……
楊戩站起來,目光很堅定的看着尚德候。
饒是尚德候久經沙場,見過這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物,此時卻被這少年清澈的眼眸盯着,有些渾身不自在。
楊戩:“我就直說了吧,我今天登門拜訪,只是想請大叔你教我幾招拳腳功夫,除此之外,並無任何請求。”
尚德候先是有點回不過味,而後眨了下那雙,彷彿能看透這世間滄桑的眼,緊接着諱莫如深的一笑。
這小仙人怕是愛面子,不肯說出兒女情長的話語。
“好,拳腳功夫,拳腳功夫,我答應就是了。”
開玩笑嗎?修道之人那都是飛天遁地的本事,怎麼會看上他這幾手凡俗中的武藝?
“來來來,楊兄弟坐下坐下,咱們繼續喝酒聊天。”
楊戩額頭掛了幾道黑線,有點無語,再次被這位侯爺拉着坐下。
得,這位侯爺已經先入爲主,覺得楊戩就是爲了那位靈氣逼人的小郡主而來,任憑楊戩再說其他,也都以爲是因爲面薄而找的藉口。
楊戩已經有了起身告辭意,但他眼前恍然浮現出了,那位穿着鎧甲卻更顯纖弱的少女模樣。
突然發現,自己心中對這個靈秀少女,似乎也不是太抗拒……
不行,在這個大世界不過是爲了修行,他怎麼能做出對不起小蟬兒的事!
呃,對不起小蟬兒?
這話莫不是暴露了點什麼……
咳,楊戩的意思是,得不到妹妹認可的嫂子,肯定是進不了他楊家大門的!
就是這樣!絕非……那什麼跟什麼……
“侯爺,振德大叔,我此行別無他意,爲武而來。”楊戩起身,“侯爺若是執意如此,我也只能告聲得罪,這便離開了。”
“哎哎哎,”尚德候臉色連變,在旁攔住了楊戩。
“楊兄弟你這是爲何?”
楊戩心中有些不喜,卻並未表露出來,畢竟這事他也有思慮不當之處,來的太過草率。
起身就朝着殿門走去,尚德候連忙來拉,楊戩卻腳下一躍,身影直接竄出了十多丈。
“楊兄弟!仙人!仙人慢走!”尚德候在後面急忙追趕。
尚德候剛繞過圓桌,楊戩的身影卻已經到了殿門,也不回頭,就要縱身飛躍而走。
但楊戩身影頓了一下,扭頭看向了一側,尚德候眼中立刻又起了希望,因爲算着時間,怕是自己女兒已經來了!
確實來了。
那小郡主穿着一身英武的鎧甲,沿着殿外的迴廊疾步而來。她似乎正有許多心事,臉蛋泛紅,有侍女小聲提醒她看前面,她這一擡頭,自個就愣了。
是他?
還是那天的打扮,依然是那天的身影。
他,他似乎對自己笑了……
小郡主下意識停住了步子,直愣愣的看着陽光中站着的那個少年,看着他對自己輕輕點頭,而後縱身躍起,起落間消失不見……
“他……走了……”
她愣了許久,直到殿中又傳來了一聲聲帶着些懊惱的呼喊。
“小仙人!小仙人留步啊!我真是別無他意!”
尚德候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也沒看到自己女兒就在一旁,發現楊戩已經了無蹤影,氣的狠狠的甩了甩衣袖,跺了跺腳,霎時間彷彿老了幾歲。
“尋仙,尋仙,尋仙何其難!”
“若求仙人藥,長壽數百年!”
“怎奈尋仙苦,南山夢欲斷!”
“黃塵一枯骨,何來千古念!”
尚德候捶胸頓足,雙目迷離之中竟有幾分晶瑩,仰天長嘆。
“你莫說把我一個女兒,就是把我一家妻女都拿去,給我一瓶仙藥我都願啊!”
正在旁邊愣神的小郡主面色蒼白,腳步虛浮的後退幾步,眼眶滿是淚水,不斷搖頭,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般。
最終,她轉身跑開,並未說什麼。
而那些侍女的呼喊也讓尚德候看到了自己女兒的背影,這位突顯老態的侯爺目光復雜,卻也只能長嘆一聲,頹然坐在了門前的白玉階上。
爲何仙不憐世人?
他一生戎馬,戰功顯赫,爲身後的這個國家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爲何就不得仙人垂青?
仙人呢?他們又爲這個天下做過什麼?爲何可以超然物外,長壽千年?
“唉。”
心中種種不甘,種種不解,種種不願,最後也只能化作一聲嗟嘆,迴轉。
……
楊戩從侯府離開後,心中並未有半點不好意思,吃了那大叔一頓,也算是了卻了當日他欠下自己的因果。
至於習武……
這本就是修道之外的事,楊戩也不再強求。接下來的時日,都在山中專心衝擊八九玄功第一重的極限,隱隱的,楊戩摸到了一條脈絡,但尚未清晰。
“唉,第一重按理說九千九就已經圓滿,爲何我還貪心不足?”
這夜,楊戩打坐四個時辰之後,坐在洞前,看着璀璨星空,心緒不能平靜。
“或許,總是覺得和其他人不同,和其他修煉八九玄功的修道者也不同,所以總想比他們再高、再厲害些吧。”
明悟本心,楊戩輕笑了聲,隨手在手鐲中拿出了一壺清酒,仰頭喝了口。
這洪荒、大千世界中,自然沒有未成年人不得飲酒的教條。
“師父說,這個大千世界中,天道對於八九玄功的壓制之力幾乎弱不可見,”楊戩喃喃自語,“自己若是能一口氣修煉完前三重,後面也就不必擔心天道壓制……”
“這第一重熬骨煉筋已經如此艱難,第二重換血、第三重塑身,又該是何等的困難?”
“再有,第二重和第三重,也會有這種瓶頸在嗎?所謂的天地壓制,便是突破瓶頸比現在千難萬難吧。”
楊戩搖搖頭,心中驅趕走那些負面情緒,再次鬥志高昂。
他正要起身繼續修行,突然聽幾聲轟隆隆的沉悶聲響從天邊而來,擡頭看去,那大城的方向,天邊都染上了一層紅彤彤的顏色。
如晚霞,似朝陽。
不對,那是漫天大火!幾乎要焚燒天空!
楊戩心頭一跳,自有感,似乎是和他有關的人事物正在遭受劫難。
他遲疑些許,身影再次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