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嗆子裡的三個人大呼小叫的猜拳行令,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志民,萬山,臭蛋三個一起從小長大的光腚娃娃是相約一同進山狩獵的。萬山家是何家的佃戶,萬山爹一直在志民家裡做長工,雖說是長工,但志民二叔和他之間的感情有過於志民的父親。二叔時常幫襯着萬山家的生計,大到一同獵到皮子,小到去縣城裡吃到什麼新鮮的玩意兒,也不忘帶回來一份給他。臭蛋姓於,大號是村裡私塾先生郭子夫,也就是他的外公起的,名化龍。爲魚躍龍門之意。他父親是外來戶,原本是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憑藉着三寸不爛之舌和一副白淨淨的麪皮,迷倒了私塾先生家的千金,做了上門女婿,開了本村唯一一家雜貨鋪。由於善於經營,十幾年下來倒也置下十幾晌良田。
三個人因爲是同年,一起讀的私塾,有事沒事的總是喜歡一起玩耍。及至現在成年以後,還是喜歡在一起廝混。臭蛋今年秋收後成的家,是他爹破費五百斤黃豆的價錢,給他娶的鄰村一個賭徒的女兒,他爹怕放給女方家的印子錢收不回來,就想了這麼一個辦法,兩家一說即通,倒也落得皆大歡喜。臭蛋媳婦的長相倒不像他岳父那般枯瘦猥瑣,生的白白胖胖的,用老貨郎的話說:是能生養的好身坯。
志民和萬山在私下裡也問過臭蛋一些關於男女之事的奧秘,臭蛋卻絕口不提,只是像他的外公一樣,搖頭晃腦的說: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然後,便會逃之夭夭。
北方的冬天異常寒冷,嗆子外的西北風呼嘯着掠過山林,發出刺耳的聲音。土木結構的嗆子裡,土製爐竈上的洋鐵皮被竈膛裡的柴火燒的暗紅,不時會有頂棚掉下的木屑落到上面,崩出細小的火花。連着土炕的八仞大鐵鍋裡咕咕嘟嘟燉着的狍子肉翻着花,一股股的肉香流竄在狹小的空間裡,鍋裡的一小半肉已經進入了他們的胃裡。獵人每天的食物不外乎和打到的獵物有關係,今天比往日豐盛許多,要歸功於萬山。他在傍晚回來的路上,遇到一條流淌着延流水的小河溝。多年打漁摸蝦的經驗讓他知道這是一條暖河,河裡一定有哈什螞。
他倒出來彈袋裡的*,挑選河面沒有延流水的冰層上;露出來的一塊凸起的石頭周圍撒上了一圈,用打火石點燃火藥後,隨着嗤嗤的火舌繚繞,一圈深淺不一的冰溝形成後,掏幾把平日“喂窩子”備用的鹽粒填滿冰溝。一會兒的功夫,圈好的冰溝就會融化到底層流水,敲碎浮冰,掀開那塊大石頭,挽起衣袖開始一把把的往外掏哈什螞。久居山裡的人都知道哈什螞的習性,深秋時節在山裡每天飽餐螞蚱,飛蛾,瓢蟲,臨近殘秋的時候,會結伴跳入小河,等河水結冰之時,便會一團團的擠到一起,聚集在河裡大大小小的石頭下面進入冬眠期。這個時期的哈什螞是最肥的,尤其是雌性哈什螞的卵和油,都是進補的好食材。更兼有烹調之後味道鮮美,也被列入了滿漢全席裡的下八珍。
一盆哈什螞燉土豆和一盆烀得湯濃肉爛的狍子肉幾乎已經見底,湯汁淋漓的濺滿了簡易的木頭飯桌,志民往粗瓷小甕裡看餘下高粱酒還有多少,臭蛋下地把鍋裡剩下的肉都撈了出來,一邊撈一邊說:“你們兩個別總是惦記琢磨俺,男女在一起的事情是不能隨便說的。志民,我聽俺娘說你家裡可給你張羅着定親呢,說不準咱們回家的時候,你就洞房花燭了呢。”
志民醉意朦朧的道:“少胡說,俺爹可不會像你爹那樣,小身子骨沒有長硬實,就讓女色給掏空了。”
萬山呵呵大笑,一張下顎骨寬大的臉笑得有些變形。他說自己這種臉型是吃多了粗糧,嚼多了穀糠才這樣的。志民現在想想,好像還真的有那麼一點道理。
臭蛋白淨淨的臉現在也掛了顏色,一雙志民和萬山都認爲是色迷迷的小眼睛也紅得像他今天獵到的兔子。
他們白天都各自分開圍獵,只有碼蹤碼到黑熊一類的大傢伙,纔會相約在一起共同圍捕。今天他們兩個的收穫不是太好,萬山只打了兩隻灰鼠和四五隻雉雞,臭蛋僅僅打到了兩隻飛龍和一隻野兔。幾天以來,他們收穫不是太好。
志民問:“誰碼到了大蹤?”
萬山說:“我今天倒碼了一個跟了一半,看天太晚了,就着急回來了。”
“看清楚是什麼傢伙留下的沒有?”志民和臭蛋異口同聲的問。
“好像是蹲倉的熊,秋天留在樹上的。”萬山說道。
黑熊喜歡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來回行走的路上留下氣味,告訴同類這是它的地盤。留下氣味的方式也很特別,它每天停停走走,停下的時候就直立起來用後背去蹭一棵闊葉大樹,天長日久,樹幹的樹皮就會變得光滑。有經驗的獵人也要仔細分辨,才能捋着它的蹤跡,尋到它的老巢。
“你看準了嗎,萬山?看準了明天咱們就端了它的窩。”志民說。
“你不相信我的眼力嗎?槍法我可能不如你,要說碼蹤,我還沒有服過誰呢。”萬山大大咧咧的說。
“信,我是一萬個相信,志民,萬山,我明天想回一趟家,你看看咱們帶的糧食快吃完了,還有菜也不多了。”臭蛋說。
“糊弄鬼呢?臭蛋,是想家裡的美嬌娘了吧?”萬山說完,張開了大嘴笑了起來。
“鬼扯,俺是離開女人不能活的人嗎?”臭蛋悻悻的嘟囔着。
“也是,有了女人的男人就是和咱們光棍兒不一樣,有個人惦念。”志民也擠眉弄眼的說。
臭蛋的臉紅的像新娘子頭上的蓋頭,嘴張了半天,也沒有吐出來一個字。
志民看到他窘迫的樣子,心裡憋不住想笑,口中卻一本正經的說:“那行,你就先回家一趟吧,反正我和萬山兩個人打蹲倉的熊像玩兒一樣,回家告訴俺爹給多備一點細糧,萬山的那份我出了,他家裡人口多。還有一樣你別忘了,把自己的那份口糧交給老婆。”
“俺的口糧交給誰?”臭蛋一臉的迷惑。
萬山和志民同時哈哈大笑,看着兩個人的壞笑,臭蛋旋即明白過來後,也傻笑起來。
“轟,轟,”遠處傳來兩聲沉悶的響聲,嗆子頂棚灑落下了一點木屑和泥渣,草棚裡的十幾條獵犬一起開始此起彼伏的狂吠起來。
三個人都安靜下來,走出嗆子,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那應該是縣城位置。對於這種聲音他們都不陌生,革命軍打縣城的時候,就轟轟了三天,後來聽說是一種能連續*彈的鐵傢伙。在他們的想象中,這種大炮或許和村子裡佟六爺家的柳樹炮差不多。佟六爺說是家裡的炮是祖上留下來,是立過戰功的,還有康熙爺的詔書呢,可惜村子裡的人誰也沒有見過。佟六爺現在每年都用來轟莊稼地裡的鳥用,填滿了火藥和鐵砂,點上藥捻,也是“轟”的一聲,不過聲音不會傳的這麼遠。
遠方的炮聲還在持續的轟響,一聲連着一聲。天陰沉沉的,沒有一點風,他們知道,明天一定會有一場大雪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