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嚇壞了?”
見賈薔怔怔的看着他,林如海笑了起來,問道。
賈薔吞嚥了口口水,強笑道:“姑祖丈,咱們還是走吧,帶上姨娘和林姑姑,咱們遠走高飛。”
林如海搖頭笑道:“三成,一年內,追繳三成即可。”
然而賈薔沒有輕鬆太多,臉色依舊難看道:“這是將姑祖丈往孤臣獨臣的路數上逼,今上在則罷,萬一到了不忍言之日,姑祖丈,你……”
見他眉頭都皺在一起了,林如海卻大笑出聲,好奇問道:“薔兒,你怎麼這樣膽小?”
“噗嗤!”
本來都已經被賈薔帶入恐慌的梅姨娘聽到林如海的笑聲,心就定了下來,再聽聞此言,登時笑出聲來,黛玉也取笑的望着賈薔,不過星眸中卻難掩擔憂,因爲她和梅姨娘不同,似乎更信賈薔一些……
林如海坐在椅子上,雙手扶着拐,看着賈薔溫聲笑道:“的確,即便只是三成也依舊很難。但,卻已有極大的餘地。只要有足夠的手段,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的。薔兒,天時在我們哪!不要怕,沒甚麼好怕的!”
其實在林如海看來,隆安帝已經格外垂恩了。
定下三成之數,那麼他上任後,只要宣揚,要嚴查虧空,但私下裡再放出風聲去,可分幾個等級來追繳虧空。
最低三成,次一等五成,再次一等七成,最後一等全額。
挑一批足夠粗壯的雞,用項上人頭抄家祭天儆猴後,剩下的再以三成、五成寬撫人心。
一嚴一寬之下,或許仍會得罪不少人,但遠不至孤臣的地步。
再者,太上皇一旦大行,龍御歸天之時,便是韓彬、李晗、張谷、竇現、左驤等一衆清正名臣迴歸朝中之日。
到那時,衆正盈朝,他還用擔心自己成爲孤臣嗎?
另外就是,天子施恩後,賈薔這個太上皇良臣也要爲刀出力,這樣一來,等當初那波因賈薔掀起的風波而被貶出京的名臣歸來後,也不至於再尋他算後賬。
當然,前提是要熬過這幾年,另外,太上皇最好儘早歸天……
但在林如海看來,這些都非絕難之事。
話已至此,賈薔也只能緩緩點頭,又搖頭笑道:“也罷,幹甚麼都有風險。真要遠走高飛逃離海外,如今乘海船遇到風暴完蛋的可能,不比留在京裡小。不過事先說明啊,我知道姑祖丈甚麼也不怕,我也並不怕甚麼,主要就是擔心林姑姑和姨娘。”
黛玉掩口笑道:“是呢是呢,你說的極是呢,薔哥兒你甚麼也不怕,是我和姨娘膽小。”
林如海和梅姨娘一起笑了起來,賈薔呵了聲,斜覷黛玉一眼,冷笑了聲。
黛玉頓時不依了,凝眸瞪他道:“你笑甚麼?”
賈薔道:“我先前不是叮囑過你,不要把我的詩往外傳,就是在家裡的頑笑之作。你今日傳揚出去,日後旁人以爲我是李杜之流,豈不糟糕?”
黛玉生生氣笑,啐道:“呸!好不害臊!寫了兩首殘詩,就敢自比李杜之流?”
賈薔哼哼一笑,道:“李白、杜甫,我不屑爲之。”
“喲!李杜都不放在你眼裡?”
亦是閨中才女出身的梅姨娘都聽不下去了,抱不平道。
賈薔搖頭道:“於公德,這二位對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沒做過甚麼貢獻吧?於私德,李太白整日裡四處逛蕩不着家,有點銀子就吃酒,外人都只知道他的瀟灑,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可我要是他爹,非給他一個大嘴巴子不可,不着家的傢伙……”
話沒說完,黛玉已經雙手持繡帕掩在面前,削瘦的肩頭拼命抖了起來。
梅姨娘也笑的不成,同林如海告狀道:“老爺,你也不管管他,愈發不像了,還是想當詩仙的爹,傳到外面去,豈不生事……”
林如海看着歡快的妾室和女兒,心情也明快許多,呵呵笑道:“薔兒心裡有數,只是在家裡搏你們一笑罷,到外面斷不會如此。”
又一陣說笑後,賈薔看到外面夜色烏黑,道:“姑祖丈也早些休息罷,你老身子骨還未痊癒,還是以修養爲重。”
林如海“嗯”了聲後,叮囑道:“明日你去寧府那邊看看,榮府已經將給你請封的摺子送去了宗人府,過不了幾天,讓你去考封的條子就會送過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薔兒,西府私自瓜分東府家財之事,是發生在我們回京前,天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遷怒到你身上。但接下來,就不要多做太多手腳了。這世上,絕不止你一個聰明人。而在都中,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心生怨望。你是極聰明的孩子,明白我的意思麼?”
賈薔鄭重點頭道:“先生放心,我明白。眼下咱們剛從揚州回來,是焦點,不知多少雙目光明裡暗裡盯着咱們。做別的事不要緊,要是自作聰明,抗拒聖意,那就是種禍之舉,讓天子以爲我這太上皇良臣不想與他爲刀……西府做的事,已是驚喜,再多做,就是畫蛇添足了。”
賈母、賈赦所爲之事,已經大大減少了隆安帝對賈薔的隆恩,讓他面對極難抉擇之事時,有了大大的餘地。
這是無心之得,隆安帝也怪不得他。
可若他自己去折騰,那就是兩回事,心存怨望了。
這就是京城和揚州府的區別。
在揚州府,鹽院衙門作爲品級最高的衙門,賈薔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百無顧忌。
可在京城裡,就目前來說,莫說賈薔,比林如海大的官也比比皆是。
更不用提,上面還有天家宗室在。
自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
翌日清晨。
賈薔睜開眼,感覺到鼻腔裡的幹意,不由搖了搖頭。
怪道江南人提及京城,都以爲是苦寒之地,確實幹了些。
小心翼翼的將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的光屁股香菱解開,放進被窩裡蓋好,賈薔起身出門,進行一日晨練。
等半個時辰後,在香菱的服侍下洗漱罷,二人方自東路院前往西路院。
在清竹園見到也剛剛鍛鍊了一柱香功夫的黛玉,賈薔雙手抱於胸前,呵呵笑道:“若是讓賈家那些個看到林姑姑你練《五禽戲》,會不會笑掉她們的大牙?”
“呸!”
黛玉顯得有些紅撲撲的臉上都是羞惱之色,啐道:“你還說我?分明是你迫着人家去練,這會兒子倒來笑我。”
賈薔搖頭笑道:“我笑你做甚麼?只有不希望你好的人才會笑你。你練了這些,活動開筋骨,飯也能多用一些,氣血也好了許多,堅持下去,總能長命百歲,白頭到老。”
“噗!”
黛玉身後的紫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噎死,香菱卻乖覺,仰頭望着藍天數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黛玉俏臉剎紅,星眸如同凝出晨露一般,怒視賈薔道:“薔哥兒,你說甚麼?”
只是這聲音,仿若金珠落玉盤,又清脆又甜美,有嬌羞而無真怒。
賈薔如無賴小兒般,滿臉不解道:“甚麼,怎麼了?”
“你……”
黛玉狠狠瞪他一眼後,扭身就走。
賈薔呵呵一笑,跟上前去。
紫鵑正要急着跟上,卻發現香菱這妮子不知何時養着頭繞到了她後邊,一轉身差點撞上,紫鵑氣罵道:“你這小蹄子,又裝傻使壞!”
香菱嘿嘿一笑,嬌憨的看着紫鵑道:“紫鵑姐姐,你吃了嘛?我娘今天蒸包子,你想不想去吃?”
紫鵑氣的伸手在香菱眉心的紅痣上狠狠點了下,咬牙氣笑道:“真是跟着甚麼樣的主子學成甚麼樣!”
不過,話雖如此,可紫鵑如今也看明白過來。
林家老爺既然轉危爲安,還到了京城來,黛玉就不再是那個夜夜悲泣無助的孤女,她的命運,也就不再侷限於賈家,不再寄人籬下了。
而林家老爺和梅姨娘似乎也很中意賈薔,這般以來,她又不是糊塗人,哪裡還會繼續當惡人?
等二人進了正堂,發現雪雁已經將早飯端了上來,黛玉在輕輕啜飲加了霜糖的牛乳,不過小小一盞。
與之對比明顯的,則是賈薔面前摞起的四個碗口大小的包子,一大海碗牛乳,兩個雞蛋,四碟小菜,和一盤白切牛肉……
黛玉慢吞吞的啜飲着牛乳,看着賈薔風捲落葉般將半桌子早飯吃個乾淨,她忍笑道:“瞧着你還沒寶姐姐胖,一天到晚沒個吃夠的時候。”
賈薔一口奶差點沒嗆住,嚥下後目光古怪道:“怎好端端的,提寶姑姑作甚?”
“寶姑姑?”
黛玉眼中滿是好奇,疑惑道:“以前不都是薛姑姑麼?幾時改口成寶姑姑了?”
賈薔將一顆雞蛋剝開,一口咬掉半個後,道:“是你天天寶姐姐、寶姐姐的叫,誘拐了我……林姑姑,你怎麼這樣想她?”
“呸!”
聽出賈薔的打趣,黛玉羞惱的啐了口,道:“我是想她麼,我是擔心你被人哄了去,莫要不識好人心!”
在黛玉眼裡,那位寶姐姐總像是心裡藏着奸的。
如今賈薔和薛家利益糾葛這麼深,她總要多提醒提醒某人,莫要被哄了去。
賈薔看着黛玉,輕笑一聲道:“我省得呢,你放心。”頓了頓又問道:“我吃完飯去賈家那邊,到東府看看,你今天過去不過去?”
黛玉搖頭道:“今兒不過去了,府上各處新定,我要幫姨娘拾掇拾掇。再者,還要侍奉爹爹用藥呢。”
賈薔笑道:“那也成……對了,後日你要待客,要不要我讓人提前去預定一桌席?”
黛玉笑道:“家裡的廚子是南味的,正好讓姊妹們嚐嚐南邊的菜如何,不用另備了。”
賈薔聞言點了點頭,起身用帕子擦拭了下嘴,笑道:“那成,有甚想法我回來後再說便是。姑祖丈那邊還未起,等起來後代我請個安,我先走了。”
“嗯,知道了。”
……
PS:在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裡,黛玉親口告訴寶釵: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裡藏奸的。也當面取笑過寶釵是個胖砸,結果被收拾了通。所以,這些非我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