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我們的大管家這賬還沒算清呢?別是平時做了太多的糊塗賬,累計到這會兒,早就算不清了吧。”
晴雯剛進門便朝着襲人笑道,蓋因襲人此時正坐在小桌子邊上認真的核算賬目。
怡紅院的大小事以前都是襲人總管,這個時候她自然就是最忙的。
襲人聞聲擡頭,才發現賈寶玉回來,忙也上來迎候。
賈寶玉走過去,瞧了瞧襲人那排版工整,字卻並不大好看的賬本,笑道:“就那麼幾兩銀子,裝箱子搬過去也就是了,你這麼算來算去,還能多算出些來不成?”
襲人笑道:“瞧爺說的,這哪是幾兩銀子。我已經算好了,就我們院裡的賬面上,單是金錠子和金票,就有五千多兩,銀子就更多了,足有六萬多呢。這麼大的數目,我自然要算好了,回頭王妃娘娘要覈算,也就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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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說“幾兩”雖有戲語之意,但也着實沒料到有這個數,因此下意識的問了句怎麼這麼多。
賈寶玉這不知家產幾何的土財主反應,令晴雯幾個都笑起來。
晴雯取笑襲人道:“我說你也夠笨的,連爺自己都不知道,你便是少報個一兩萬他也發現不了,回頭你不就成了大財主了?這麼好的機會竟給你浪費了!唉,可惜爺竟也不叫我來當家……”
賈寶玉便扯住晴雯的耳朵擰了擰,直到她告饒纔將她丟到一邊去。
襲人則解釋說:“爺忘了不曾,爺沒有封伯爵之前,所有的銀子都放在這院裡呢。便是後來有了伯爵府,宮裡的賞賜,太太也是全部都叫人送過來了的。特別是爺封了王之後,每回太太叫送來的就更多了。這些都是爺的錢,我一分不少都給爺記了賬的。”
賈寶玉聽了不免感慨。
想當初他剛剛醒來的時候問襲人,襲人告訴他他的身價總共就幾百兩的銀子,而且還不能自己隨便用,因爲王夫人偶爾會過問。
那個時候,他爲了擺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窘境,可是真心渴求銀子的,爲了賺銀子,也費了些心思。
可是隨着機遇,他的身份越來越高,不知何時起,他就沒怎麼在意過銀錢方面的事了,但是相反的,他身上財富累計的速度卻越來越快,以致於他都不是很清楚的狀態。
就說這怡紅院,他總共就住了一年,現成的金銀折算下來,卻已經超過了十萬銀子!
這還是少的,他知道,別院那邊,總資產比這裡要多,至於王府,則又要比別院多了太多……
這麼算下來,不知不覺間,他個人的家資,都已經快比得上他一直認爲是超級富豪的薛家了。
果然在這個時代財富只是權力的附庸,他一年的時間,就趕上了薛家幾代人的積累。
這還是他並不留心的情況下,他要是存心斂財,那……
想到這裡賈寶玉笑了笑,堂堂太孫,天朝上國的儲君去斂財,說出去也笑死人了。
賈寶玉不說話,幾個大丫鬟也各自陷入震撼之中。
她們都是頭一次清楚的知道,這屋裡竟然有這麼多錢!
除了晴雯。
晴雯以前就隨時留心院裡的進賬等事,雖不知道她的初心爲何,總之她大概算得到這屋裡的財富總額。
見了大家的反應,她有些自得,因此笑道:“這還是爺吩咐的,只帶現成的金銀走,要是將這院裡所有的東西都搬走,還要多出來不少呢!”
賈寶玉沒理她。
怡紅院裡的其他很多東西,自然也值錢,這些東西,有些是原本就有的,有些是他後來置辦的。
除了最喜歡的幾件,其他都沒讓帶走。一來爲了方便,二來也是留下香火來。
原本賈母和王夫人就捨不得他搬出來,他再把怡紅院騰的乾乾淨淨,賈母等回頭來看見,難免有些涼意。
轉過頭來看向香菱等人:“你們各自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明兒上午我就安排馬車來接你們過去了,別丟三落四的。”
聽了這話,收拾好的自然不慌,那還有首尾的,忙告退回屋去。
“爺,這陣子好些人來尋我,哀求我在爺面前說情,將她們也帶過去……
我聽了爺的吩咐,自然不敢應承,只是她們一個個說的實在可憐,我就想,再問問爺的意思,看看是不是可以……”
炕頭上,襲人一邊給賈寶玉輕輕捶肩,一邊說道。
怡紅院裡人很多,單是丫鬟便是近四十個,僕婦十餘位。
賈寶玉並不打算都帶走,因此他遵守承諾,將其他人全部還爲自由之身,還每人給了一筆不菲的遣散費,然後去留隨意。
她們本身也都是賈家的奴才。
賈寶玉並不怪襲人多嘴,那些人不敢來找他,轉而求襲人是很正常的。
並非每個身在奴籍的人都渴望得自由身。
在賈家這座有善心的豪門之中做奴才,便已經“高”人一等了。若是能夠再跟着去太孫府,甚至將來去皇宮,那自然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
但是賈寶玉卻不能有求必應。
太孫府雖然空大,但是他也不想把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塞進去。
賈府的丫鬟雖然也算精挑細選,但是大多數,還是沒辦法與經過層層嚴密的選拔才挑選出來的宮女相比。
除了襲人等八個大丫鬟,其他的他只點了惠香、紫綃等七八個有特點,他比較喜歡的。
年輕媳婦一個沒要,僕婦也只帶香菱母。
香菱是甄士隱夫婦晚年所得,如今的封氏已經五十多了,奉勸大家別瞎打主意。
襲人也只是礙於情分再問問,見賈寶玉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轉而說起一些可能會令賈寶玉心情愉悅的話來。
……
賈寶玉要搬走,姐妹們自然要來送別。
賈寶玉應情應景,略備茶水點心,以作小聚。
確實只是小聚。
黛玉沒來,湘雲也在忠靖侯夫人再三派人來請之後,試探性的回忠靖侯府過年了。
寶釵、探春不在。
所以,說起來也就是迎春、惜春、岫煙和寶琴四個人而已。
一會兒李紈帶着賈蘭也聞訊過來。
不過賈蘭這小子性格靦腆一些,待不貫鶯鶯燕燕的環境,在給賈寶玉磕了頭,說了幾句一聽就知道是李紈教的話之後,便告辭離開。
賈寶玉理解他,換做他,估計也待不貫賈赦那淫窩……
呸,這個比喻不正確。
因此勉力幾句,就讓人送賈蘭回去。
無酒無戲,便如後世的家庭聚會沒有電視機和麻將一樣,只能坐着幹聊。
最終還是惜春先忍不住,撲到賈寶玉的懷裡,哭聲道:“嗚嗚,二哥哥我好捨不得你。你娶了林姐姐和寶姐姐之後,可不可以也時常回來看看我和二姐姐、三姐姐,我們都好捨不得你……”
簡單而認真的話,點燃了大家潛在的情緒。
邢岫煙和寶琴兩位陪客還罷了,迎春聞言亦是沒忍住,悄悄抹了抹眼淚。
便是連李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挽場的好。
從利益上來說,賈寶玉的離開,對她來說是好事,因爲給她的蘭兒騰出了位置。
但是,她此時卻實在無法高興起來——從今之後,她再也不用防着他了,也不用再擔心自己身敗名裂。
賈寶玉拍了拍惜春的背,安慰道:“好了,二哥哥答應你,以後一定經常回來看你和二姐姐。別哭了,小臉哭花了就不好看了,你瞧,你岫煙姐姐她們都笑你呢。”
惜春果然中計,瞄眼看過去。
邢岫煙和寶琴二人都配合的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果然令惜春不好意思,勉強站起來。
她卻不知道,此刻的岫煙二人心裡皆對其生出幾分豔羨。
她和賈寶玉的感情這麼好,以後有賈寶玉護着,一生都會幸福順遂的吧。
終是李紈成熟,率先收拾好心境。
見惜春傻呆呆的站在那邊,還由着賈寶玉安慰,便取笑道:“四丫頭,你要是實在捨不得他,便和你林姐姐一樣,那樣你們便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再分開了。”
李紈知道家裡已經準備運作探春將來當皇妃了,實則在李紈看來這是不必要的操作。
以賈寶玉和探春之間的感情,要成事簡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她此時說這個,也是有心要把這個話題拋出來,讓大家更加敏銳的認識到,賈寶玉和家裡的姐妹之間早沒有真正的兄妹關係,也算是給賈母等人的盤算做輿論開路。
但是這話卻一下子嚇到了惜春,惜春“啊”的一聲驚叫,小臉以可見的速度泛紅。
她手足無措,最後只能轉頭瞪着李紈:“大嫂子最壞了,說…說什麼呢……”
雖然如此,但是惜春卻還是不自覺的瞄了賈寶玉一眼。
心裡想着,二哥哥聽到大嫂子這個話會怎麼想啊,他會願意麼?
呸呸呸,想什麼呢。
惜春年紀尚小,還不太清楚,她只是真心的捨不得賈寶玉,捨不得這個一直寵着她,呵護着她的哥哥。
她們都說,哥哥娶親之後,就不疼妹妹了!
她們都是壞人,她們說的不對,二哥哥纔不是那樣的人……
哎呀,二哥哥的神情是什麼意思呢,看不明白,我好笨啊。好想去問問林姐姐,她一定看的明白,以前她總是一個眼神就知道二哥哥在想什麼,她們都說那是心有靈犀。
唉,還是算了,林姐姐纔不會告訴我,女人都好妒!
賈寶玉白了李紈一眼,嫌她口沒遮攔,嚇着惜春了。
忙又是一番安撫,好容易纔將這一節掩去。
但是,情節雖能掩去,話題卻已經紮根在衆人心裡。
直到晚上,晴雯在鋪牀的時候,還忍不住說道:“二爺,人都說皇帝有三宮六院,好多好多嬪妃呢。可是二爺您呢,除了葉家姑娘,寶姑娘和林姑娘,再加上李姑娘,總共也就四個……我說,我是說大奶奶那話也有些道理呢,您不是那麼寵愛三姑娘、四姑娘她們的麼,將來把她們都收在後宮裡不就好了,反正你們又不是親兄妹……”
“你又懂了,胡說什麼,二爺這不還沒當上皇帝,等將來的時候,太后和朝廷自然會替二爺挑選才人的。再說,這種事,也有你說話的份。”
襲人和晴雯都是丫鬟,又不愛學習,言論侷限在自己的認知當中。
但就表面看來,襲人比晴雯的政治意識還是要好不少的。
賈寶玉抱着一本前代首輔的治國經典看着,聞言也沒理她們的閒話。
對於自己的後宮,他早有謀劃……
惜春等人現在還太小了,再說,他更主要的還是要考慮黛玉三人的情緒。
這段時間,除了過問一下大婚的事情,就忙在政務之上,就是有意降低自己豔遇的可能。
葉、薛、林三女同嫁,他本來就覺得對各方都有些虧欠,自然不想在這期間再鬧出別的事來,傷到三女的心。
他要給她們一個儘量完美的上花轎到入洞房的記憶。
所以,一切別的花花腸子,都得收一收。
倒也沒覺得這樣就能塑造自己專情的形象,事實上,在這個世上,以他的身份,專情並不是一個太值得稱頌的形象。
帝王,就該是雨露均沾的。否則於社稷不穩。
他只是想要讓那三位驚才絕豔的女子,感受到他的尊重。
他覺得尊重是相互的,他現在能做的好一些,將來,三人也能更理解他一些。比如,在納妃的事情上,她們做賢后、賢貴妃的同時,能不那麼違心。
晴雯卻是不知死活,一點也不將襲人的話放在心裡。
見收拾妥當,便貓到賈寶玉身邊,親暱的道:“爺覺得我說的對不對?我看四姑娘她們是真心捨不得你的,之前四姑娘哭的時候,連我都差點落淚了呢。”
賈寶玉瞅着她,深覺晴雯也是個深受封建荼毒過的腐女,難怪她裝扮美人給自己享用的時候一點也不含糊。
倒也是,再拈酸吃醋,也沒有她的份,她樂得用免費的資源固寵了。
也或許,她也知道自己性格不討好,害怕將來被主母拾掇,所以有心攪渾這趟水,好渾水摸魚。
又被其穿着單薄的衣裳在旁邊蹭來蹭去,賈寶玉不由放下書來,捏住她的俏臉取笑道:“喲,連你也會流淚?豈不聞鐵樹還能開花?”
“啐……”
晴雯被打趣的臉紅起來,心裡十分不服,她怎麼不會流淚了,當初也不知道是誰,每回不把自己欺負哭不哄的。
也就後來越發摸清了賈寶玉的脾氣,深覺自己未來可期,纔沒有委屈到哭過。
並不敢過於頂撞賈寶玉,她又追問:“說真的呢,三姑娘她們模樣都生的挺好的,對了,還有琴姑娘,生的那樣可愛,小臉比水蔥還嫩,人誰見了不喜歡?我竟不信二爺沒產生過想法。”
晴雯噘着嘴道。
賈寶玉越發狐疑起來,他有六成的把握,晴雯應該是覺得,把這些人拉過去,能分葉氏三女的寵?
然後她再私底下賣個好,左右逢源?
這種苗頭很危險,必須整治。
“你這麼關心這個,是想讓我也封你做個王妃了?”
晴雯一下子被問住,卻也不否認:“誰不想當王妃呢?只是我纔沒有那個好命,是個奴才輩兒的,將來還不是憑爺自己的心意,我只有服從罷了。”
“那我看你是懸了,連身子都不願意交出來,還想當王妃!”
一聽這話,晴雯便知道不妙,掀開被子就跳下炕去,對襲人道:“你們兩個好好服侍,我先回去睡了。”
襲人見她狼狽而逃的樣子實在可笑,竟抓住她:“現在想跑是不是晚了些?自己勾起的火,還不滅了再走。”
於是將晴雯扭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