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賈璉光明正大的離開之後,尤氏在房內獨坐了一會兒,就將銀蝶叫進門來,囑咐道:“你去找來升家的,讓她安排幾個人去問問我老孃,事情辦的如何了,可有麻煩。
若是辦妥了,便接她們過來與我作伴。”
自賈璉離京之後不久,尤氏便尋了理由,讓尤老孃母女三人,回老家去了。
倒不是她無情意,用完了人就趕走。
她是知道了,自家老爹在世的時候,曾經給二妹妹談過一門親事。
雖然出於一些原因,尤老孃早就後悔且有退親之意,到底一直拖着。尤氏何等明斷,既然有心將尤二姐許給賈璉,自然不會讓她留下這麼一個首尾在身上。
於是交代尤老孃等人,回去將這件事辦妥。
而之所以之前這麼久沒有過問,也不過是簡單的御人手段。
雖然是老孃和妹妹,到底不是親的,有的時候,只怕未必完全和她一條心。
特別是三妹,性格刁鑽,行事潑辣,不甚好相與。
所以,讓她們見識過國公府的富貴之後,再讓她們回鄉下重新體會小門小戶的寒微,或許會讓她們更加珍惜住在國公府的日子。
榮國府,大戲持續。
內裡演一班,外院也演了一班。
裡面一班,自然是專爲賈母演的,外面的一班,則是單請了幾個族中有名望的長輩和子弟,過來一起熱鬧熱鬧。
賈寶玉素習是不喜歡這等熱鬧戲的,除非是陪着姐姐妹妹們一同觀賞。
所以,若是按照常理,賈寶玉雖然是男子,這個時候,卻該是坐在內裡一班,陪着賈母賞戲纔對。
但他今兒,卻破天荒的到了外頭,陪着賈政看戲。
哪怕時常被賈政提點教訓,他也默默的忍受。
好容易等賈政進去給賈母敬酒,賈寶玉立馬讓茗煙揣了兩壺酒到他的外書房去。而他本人,則是去戲班的更衣室,找到今日客串生、旦戲文,年輕俊美的一個戲子,將他請來小敘。
因遇上同有交情的賴大之子賴尚榮,便也一併邀請了。
“哈哈哈,柳二哥,幾番欲圖找你不得機會,沒想到今兒你竟到了我們府上,實在令小弟,不勝歡喜之情啊!”
賈寶玉拉着那戲子的手腕,一邊往自己書房請,一邊滿面春風的笑道。
那戲子雖然一身戲服,面上也還有着精緻的戲妝,舉止卻毫無一般戲子的扭捏矯揉之態。
相反,還能從他身上,看出幾分灑脫的男子英氣。
此人,便是京中風月場上,素有幾分薄名的柳湘蓮,人稱“冷麪郎君”柳二郎。
柳湘蓮雖然與賈寶玉認識時間不長,也只是粗粗會過幾面,到底看對方言談舉動,不似一般俗人。而且賈寶玉身份也是不凡,卻待他如此親切,柳湘蓮心內未免也有些感動,面上便也露出親切之意。
“也不必找我,我素來萍蹤浪跡,連我自己,有時都不知道要去往何地,你們又怎麼找得到我。”
說着,一面隨賈寶玉和賴尚榮進屋。
坐下後,賴尚榮笑道:“他沒有騙你,若不是他剛進京的時候,來尋過我一次,我也不知道他在京中。
正好幾日前老爺派我父親延請戲班,我就想着上次寶叔還問過我二郎的蹤跡,我便去請他,一來我們也聚聚,二來幫我父親一個幫。沒想到,他竟真的肯來。”
“賴大哥有命,小弟怎敢不從。”
賴尚榮作爲榮國府大總管賴大之子,又從小放了奴籍,且又中了舉,地位自然不低。因此結交的,都是京中的權貴子弟,即便是世家子弟出身,人言面冷心冷的柳二郎,也是與其平等論交。
不論怎麼說,自去年見過柳湘蓮兩面,便念念不忘的賈寶玉,此番再次見到芳蹤,自是欣喜不已的,因此一邊暢飲,一邊高談闊論,倒是十分痛快。
一時賈寶玉又想起秦鍾,便拉着柳湘蓮的手,追問道:“對了柳二哥,你此番入京,可看到秦鍾了?”
柳湘蓮點點頭。說起來,他還是先與秦鍾結識,然後才認識賈寶玉的。
畢竟,當初他之所以與賈家一干人往來,還是寧國府賈珍父子慕其名,花重金請他過府排演過幾次戲文。因見那賈蓉內弟秦鍾人品模樣不凡,也不是一般紈絝俗流,因此頗有幾分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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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鐘兒他如何了?”
柳湘蓮看賈寶玉有些激動,有些意外。以賈府和秦家的關係,論理賈寶玉和秦鍾兩個極易見面的,緣何賈寶玉卻一副許久未見,很是關切的模樣?
賴尚榮見狀便隱晦的解釋了一句:“因爲一些原因,家裡的老太太,不許寶叔和秦鍾往來,所以寶叔纔會如此。”
柳湘蓮也聽出此中必有隱秘,也不便深究,因說道:“他並無什麼異常,只是看起來比以前還要消瘦一些。”
“害,我就知道,他那樣嬌弱的身子,如何經得起旁人的荼毒,萬幸他病好了。”
賈寶玉自然知道,秦鍾自智能兒那件事之後,回去不但捱了秦邦業一頓好打,而且還病倒了。
先時他還瞞着賈母等人去偷見,只是秦鍾並不甚理他,秦邦業也不歡迎他,心灰意冷之下,也就不再去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幾個揹着我躲在這裡吃體己酒!”
正在賈寶玉幾個盡興之時,忽聞得房門彭的一聲大開,賈寶玉大吃一驚,一時還以爲賈政尋來了。
待聽得聲音,才知道是薛蟠。
“薛大哥來了,請坐。”
薛蟠肥都都的身子竄進屋裡,一雙略小的眼睛賊兮兮的轉着,目光落在邊上的柳湘蓮身上,頓時泛起異彩。
柳湘蓮雖然不甚喜,卻也有禮的拱了拱手。
“這位便是柳二郎吧,早就久仰你的大名,只是一直未曾得見。今日能在這兒見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薛蟠根本不在意賴尚榮和賈寶玉二人,上前便欲拉柳湘蓮的手,敘敘衷腸。
卻被柳湘蓮不動聲色的躲開,薛蟠也不在意,反而掃了一眼席面,自來熟的招呼着衆人坐下。
賴尚榮自然不敢得罪薛蟠,賈寶玉看在寶釵的面上,一向也敷衍着薛蟠。柳湘蓮見賈寶玉二人的態度,也知道薛蟠身份應該不俗,也不便得罪。
但是重新入席之後,他就發現薛蟠看他的眼神十分邪惡,甚至還屢次伸手欲圖佔他便宜,柳湘蓮心中便十分不快。
賴尚榮瞧見了,在薛蟠想要上臉的時候,忙拉住,笑說道:“薛大叔吃醉了。”
“胡說,今兒才吃了多少點,我纔沒醉……只不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哈哈哈……”
薛蟠做出自認爲最有魅力的,放浪形骸的形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柳湘蓮。
卻不怪他如此。
原來薛蟠從入京之後,就在賈府聽說過柳湘蓮的名號,只是湊巧都沒有碰見。
今日無聊,聽說榮國府擺戲,也就過來瞧瞧,沒想到就看見了上臺客串戲文的柳湘蓮。
因柳湘蓮“名聲在外”,且今日見其果然客串的都是“生旦風月戲文”,便以爲柳湘蓮也是如他之前見過的那般伶人一流。
似這般人品模樣絕佳的伶人嘛,通常都是權貴人物們的玩物,深諳風月之道。
薛蟠這可不是武斷,不然好端端的三個大男人,青天白日爲何關在屋裡吃酒?
還不是,賈寶玉和賴尚榮兩個,揹着他吃獨食!
如今既然被他找見了,自然不會丟開手。